虽然程衿是在开玩笑,但是陆南祁倒是真真正正被问住了。
他还的确没考虑太多。
当时只以为自己找到了关于那些失去记忆的线索,便一股脑修改原定的行程,千里迢迢来到一个新的地方。
不过这趟糊涂旅行,至少让他明白了一件事,一件他从未如此坚定的事——
车祸丢失的记忆,并不是如同师父说的那般无足轻重。
他刚想起曾经的零星回忆,便失了控找到程衿对峙,起码证明他内心是在乎的。
“瞧你这呆头鹅的样子,不如我给你一个好建议吧?”
程衿打断陆南祁的思绪,从床头拿出一个不大的木盒子,当着陆南祁的面将盒子缓缓打开,里面平整地放了两块黄澄澄的糕点。
糕点呈金锭造型,只有一个小巧的骰子一般大小。
外层裹上的薄薄一层糯米粉使得表面在光线下略带哑光,色泽是含蓄的淡黄,微微的光亮中透露出一丝庄重和古朴,香而不浓。
若不是遇上程衿,陆南祁还从来没有见识过这么多的中式糕点。
看着这些栩栩如生的点心,从老一辈的记忆中抽取,又在程衿手中捏成形,包上简朴的包装送至无数人的手中,流入他们的记忆里。
陆南祁便觉得,程衿看似独行的坚持,其实有许多人在背后默默陪伴。
“尝尝?”
程衿期待的眼神闪闪发亮地与他对视。
陆南祁小心用两指拿起一块送入口中,表面细腻的糯米粉摸上去如同丝绸一般绵软,顶上的浮刻在洒落的细粉中更为立体。
程衿花心思做的,肯定不会差吧?
陆南祁放心咬了下去,却只感到满嘴黏腻,干涩无味。
这,这是程衿做的?
他惊讶到嘴巴都没法闭拢,睫毛因震惊而轻颤,闷声低头,一副无法言喻的表情。
程衿见他不做反应,继续追问:“好吃么?”
陆南祁缓缓抬头,又不想泼她冷水,只能勉强咧嘴扯出一个艰难的苦笑:“好,好吃。”
陆南祁自以为自己的伪装天衣无缝,可程衿却轻易看出他轻蹙的眉头,心里涌起一股酸涩。
傻子,没有馅料的糕点怎么会好吃?
程衿想起自己刚着手专门做中式糕点的时候,第一次试卖并不理想。
图新鲜的大有人在,可最后真正成为客源的,却寥寥无几。
除却中式糕点造型花样远不如西式吸人眼球,还有很重要的口感问题。
西式糕点能用爽滑的奶油和芝士铺底,再加上机器烘焙出的松软和蓬松,人吃起来不至于黏腻。
中式则通常偏甜,口感软糯,尽管制作技艺复杂,口味却变化较少。
为了改良这个弊端,程衿当初也花了不少功夫。
陆南祁就是第一个牺牲品。
只不过当时程衿一门心思研究如何改良口感,很晚才发现陆南祁的不对劲。
偶然的一次起夜,让她无意中发现陆南祁偷偷躲在冰箱后面喝漱口水,她这才知道,原来自己那段时间强行缠着陆南祁试吃,竟令他如此为难。
陆南祁总是迁就她的,之前是,现在也是。
“好吃就行。”程衿不想戳穿陆南祁的伪装,“明天我们去吃更好吃的。”
“什,什么?”
陆南祁还对程衿的话不明所以,程衿却把手搭在他的背上慢慢向外推。
直到陆南祁被推到门外,程衿关拢了一部分门,只留下一半敞开的幅度。
她身子倚靠在门沿,对着站在走廊上的陆南祁摆摆手,挑起一边的眉毛,语气俏皮:
“明天早上八点,大门口不见不散啦!”
陆南祁猜不透程衿的主意,尽管一夜未眠,也还是提早了半小时来到门口等待。
“到这么早呀。”程衿也提前赴约,没比陆南祁晚多久,“你是开车来的吧?刚好,我们坐车过去吧。”
等陆南祁将车子从停车位倒出来,平稳停在程衿面前,只见她绕过车身走了半圈,习惯地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陆南祁以为她要坐下,还特地帮她调整了颈枕。
谁知道程衿托着休休的屁股将它轻轻放在坐垫上,从侧面拉出安全带扣好后又把车门关拢,自己绕到休休正后方坐下。
“你不坐副驾吗?”陆南祁撇过头问道。
“不用啦,休休晕车,还是让它坐副驾吧。”
不知怎的,陆南祁心里莫名升上一阵失落。
他们走的是国道,因此车窗可以四面打开,车速虽然不快,但是也有清风灌入。
陆南祁有时也会从车内后视镜偷瞄后方的程衿。
程衿的手肘放在车门扶手上,一只手撑着下巴,微微侧头看向窗外。
初升的阳光透过她发间的缝隙,折射出淡淡的光晕。
陆南祁只觉得庆幸,车外微风鼓动的声音,刚好得以掩盖自己急促的心跳。
-
顺着程衿指的方向,三人终于抵达了一处偏远的村落。
“姚姐!”程衿领着陆南祁走进了一间老屋,冲屋内大声呼喊。
木门后隐约传来一声回应,不久,一位中年妇女踏过门槛,从门后缓缓出来。
“哎呀,真不巧!”姚姐用抹布擦干净手,叹口气说道,“我家的白芸豆正好用完。”
“哎呀,那我们还真是没眼力见儿,偏偏这个时候来!”程衿像个捧哏,有样学样应和着。
陆南祁哪知道这一老一少的在说些什么,只敢躲在程衿身后悄悄问:“为什么要白芸豆?”
“害!忘告诉你了,”程衿故意不理会陆南祁小声问的用意,突然转过头大声地说,“定胜糕外面的桃山皮必须用白芸豆做。”
陆南祁知道她这是存心揭短。
俗话说得好,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陆南祁显然懂得什么是学以致用。
他也提高声线,学着刚才二人一唱一和的对话,故作着急地一惊一乍:“糟了!那这可怎么办?”
姚姐反倒被他俩逗乐呵了:“你们够了啊,替我去一趟台云寺找正定法师,他那儿有最好的白芸豆。”
“姚姐您不跟我们一起去吗?”程衿对这个要求有些困惑,“您和那位法师才是老相识吧?”
姚姐听了先是一愣,肩膀微微耸拉,眼底沉浸在一种深不见底的沉默之中。
她自顾自端起晒在外面的簸箕走进屋内,没有回应程衿的问题。
尽管程衿对姚姐的反应心生疑惑,但还是不得不交代休休老实待在这里等她,自己则和陆南祁一块上路取芸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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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一路上的行人说,台云寺是他们这儿最有名的寺庙,不光许愿灵验,也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台云寺距离姚姐的住处不远,步行就能到达。
寺庙的屋檐在晨曦中显得格外庄严,飞檐翘角勾住风铃,在微风中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咚声。
大堂燃烧的檀香幽幽向外飘过,伴随僧侣的梵唱,更显悠远。
程衿通过询问一路的僧人,终于在东边的禅室找到了姚姐口中的正定法师。
法师盘腿诵经,虽然看上去年过半百,但脊背依然笔直挺立,不显岁月。
二人不敢惊扰了法师,只能站在门外百无聊赖地等待念经结束。
“二位施主有什么事吗?”一位小和尚注意到他们,上前询问。
“我们想找正定法师要个东西。”程衿解释道。
“那便随我来吧。”
有了小和尚的应允,他们两人才敢踏入禅房。
小和尚拱手作揖,轻声唤道:“师父,有两位施主找您。”
正定法师停下手中敲打的木鱼,将佛珠收入袖口,转身看向来人。
要不说佛道参悟世间呢,正定法师仙风道骨的气场一下就把程衿震慑住了,整个房内充斥一种无言的威严。
“二位找我何事?”
好在正定法师面善,笑呵呵地问二人。
“法师好,姚姐托我们找您讨要白芸豆,她说您这里的最好。”
程衿见正定法师语气和善,便迅速接话,道明来意。
怎知那个引路的小和尚听后反应激烈,突然上前质问两人,语气并不客气:
“怎么又是她?我师父的白芸豆多昂贵她难道不知道么,怎么总是恬不知耻空手讨要?”
程衿和陆南祁双双被小和尚的话震惊住了,茫然无措地呆在原地,背上不断冒出冷汗。
“无妨,少空,去后房拿给他们吧。”
正定法师不急不慢地发话,语气倒很是镇定。
得了师父的命令,小和尚即使嘴上还在低声埋怨,却也只能乖乖进入后方拿出一袋白芸豆放在程衿手上。
“二位施主莫白来一趟,台云寺祈愿灵验,不如去大堂祭拜一次,祈祷姻缘顺遂,福禄安康。”
“那,那便多谢法师了。”
程衿和陆南祁一同道了谢后,赶紧结束了这场莫名其妙的是非。
正定法师说的对,来都来了,不管许愿结果如何,向佛祖表明诚心也是好事。
于是程衿便拉着陆南祁火急火燎赶往大堂。
二人在僧弥在指引下点燃手中的香火,双膝跪在拜垫上,对着金佛虔诚许愿。
“嘿,我听说,相爱的人来这儿许姻缘最灵验。”程衿紧挨陆南祁跪着,肩膀顽皮地轻撞他一下。
陆南祁被她这么一碰,重新睁开眼睛转头看向她。
“那我就许愿程衿和陆南祁永结同心,白首不离。”
陆南祁被她这话吓一跳,呆愣得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连反驳的话都想不起来。
程衿微微睁开一只眼睛,斜眼瞟向陆南祁的表情,料到他会是这么个反应,不禁嗤笑出声。
“哎呀,你怕什么啊?我们又不是相爱的人,这愿望不灵的。”
虽然程衿嘴上这么说,但陆南祁还是对她这冷不丁的一句想不明白。
不灵的愿望为什么要许?
可他见程衿重新闭上眼,举着香火跪拜三下,只当她说了个玩笑话,也没多怀疑。
程衿先一步许完愿,将手上的香火稳稳插进香炉后,便缓缓望向身旁的陆南祁。
陆南祁的愿望似乎很长,迟迟也不见睁眼。
面前合十的双手轻轻触碰着他的额头和嘴唇,颀长的睫毛在大堂缭绕的烟雾中轻轻颤动,从背后照映进来的阳光铺在一半的侧脸上,令程衿看得恍惚。
陆南祁,三年前你头也不回狠心离开,三年后你又带着一脸无辜,贸然闯进被你打碎的生活。
爱恨嗔痴,因缘果报,神佛怕是管不了。
那我便自渡。
程衿目光转深,眼底仿佛被落叶覆盖,掩藏了原本的波光荡漾。
“施主求个签吧。”
站在一旁的僧侣见程衿从拜垫上起身,主动拿着签筒走到她面前。
程衿从僧侣手上接过签筒,轻轻摇晃。
竹签在筒内相互碰撞,发出沙沙的响声,似是命运的低语,又或者是呢喃的天机。
随着她手腕的轻轻摆动,一根竹签不觉从筒口滑落,缓缓落地。
僧侣弯腰拾起地上的签子,捧在手中定眼凝视签面上的解语,面色骤然一沉。
他将竹签藏在掌心,双手合十深深朝着程衿鞠了一躬,声音低沉:
“阿弥陀佛,青山长掩没,白水易缁绯。”
“施主切记,放下执念,万不可强留。”
二人的纠葛,是神佛也解不了的宿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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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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