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苏娘子

人间西南方,青雾苍山缠绕间,有一富饶水乡,潺流若带,背靠妄枝,毗邻苗疆,名曰:湘水镇。

此水乡因湘水环绕而闻名,其占据中原与苗疆要道,来往商贩络绎不绝,水烟袅袅之上,人声鼎沸,富饶平和,是苗疆通往中原的必经之路。

在此祥和小镇上,有一酒楼名冠湘水,独揽全镇酒舞店肆之事,消息来往更是灵通,其老板娘人称“苏娘子”,神秘美艳,才貌双绝。

恰巧,苏娘子与穆如癸有些交情,孟姝与她也算相熟。

湘水镇既是通往中原的要塞,阿爷离开必会途径此处。

他若真因鬼怪之事出走,苏娘子消息灵通,找其打探些消息也不是不无可能。

想着,孟姝一路快马加鞭,直至暮色降临,她才堪堪赶到。

天边的火烧云翻卷着水乡的人烟,暮色升起,夕阳落在蜿蜒曲折的湘水之上,氤氲着绚丽美色,恢宏酒楼的琉璃灯火亮起,照耀在街市一方,竟比暮日霓云更要迷人。

孟姝利落地翻身下马,轻车熟路地从后院绕进楼内。

此时的暮春楼正是最热闹的时候,流光溢彩的灯火之下,舞女随乐而舞,琴瑟并奏间,宾客推杯换盏,古铜雕画在玲珑灯笼的映照下,发出神秘又诡谲的光,更显糜丽非常。

孟姝看了看,这里常年聚集着形形色色的人,有江湖侠客,也不乏商贾富翁,来暮春楼的人心中都有着这样一句不成文的规定。

住店喝酒为小,交易信息为大。

这些来往的人心之下,或有谈笑风生,或有密谈阳谋,这世道有多乱,暮春楼所交易的信息就有多值钱。

孟姝只是稍看了一眼,在没见着往日跟着苏娘子的小厮福源后,便径直上了三楼。

她对这复杂的人心不感兴趣,她出村的唯一目的,便是找到穆如癸。

暮春楼共分三层,一层为歌舞宴饮之所,二层为旅客住店,三层,则是酒楼老板苏娘子的个人居所。

传言在暮春楼建立之初,有不长眼的男人觊觎娘子美色,于夜中潜伏上了楼,结果就于第二日,被砍断了手脚,扔在闹市街头。

从此以后,苏娘子的身份更为神秘,一般人也不再敢打这暮春楼的主意,湘水第一酒楼的名声就此打响,这里不仅有美琴美酒,更有一绝的灵通消息。

无论是庙堂之事,亦或坊间秘闻,哪怕是神鬼轶事……只要你能出得起价,暮春楼就能给你想要的答案。

而孟姝之所以敢大摇大摆的上楼,很明显,她并不是觊觎娘子美色的人,更不会被砍断手脚扔在闹市。

穆如癸此人游历人间,脾性古怪,却偏偏与苏娘子一见如故,当年带着孟姝初来湘水镇时,便是得到了苏娘子的照拂。

穆如癸馋酒,在喝遍人间美酒后,唯独暮春楼最属他意,孟姝便常常替他来取酒,而苏娘子往往会留一坛最醇美的给他。

长年以往,因玉骨村与湘水镇旅途遥远,苏娘子甚至还在三楼特地为孟姝留了一间房。

而穆如癸突然不告而别,孟姝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来找苏娘子。

但此刻,三楼寂静无声,只余溢彩的灯笼于间摇曳,光影掠过间,华美的浮雕落在地上,古色花影被撕扯着拉长,孟姝顺着楼廊走到自己的那间房,正要将门合上时,目光却被对面所吸引。

对面“天字号”厢房落在暮春楼最好的位置,孟姝从未见过有人住进,包括苏娘子自己。

但此刻,此房烛火摇曳,古黄色光影映落在门上纸糊,在一排寂静昏暗的厢房里尤为突出。

孟姝皱了皱眉,却没有多想。

她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棂,打算等等苏娘子。

暮时的湘水镇不同于玉骨村,这里时刻笼罩着人烟,每走一步都有人声,而玉骨村,则是一个偏僻寂静的村落,到了日暮便没什么人走动了,往日这个时候,孟姝会和穆如癸一起在小院中烧火做饭,一边跟他分享着今日新研制的蛊虫。

而如今,在楼外来往的人流里,却再也找不到穆如癸的踪迹。

仔细想来,穆如癸不辞而别的异样在多日前就有了。

平日里,他甚少出村,就连偶尔嘴馋,也是孟姝每隔半月帮他来暮春楼取一次酒。

但这些天,却并不是这样。

他常常早出晚归,有时孟姝采完药回来他都未归,起初孟姝还不以为然,到后面问及时,他却不想与她多说,似在故意隐瞒什么。

玉骨村虽偏僻,却并不闭塞。

村中老人时常喜欢谈论些神鬼异闻,那几日孟姝时常听到他们说,人间风波四起,有不少人都撞见了鬼,其中更有甚者,还为此丧了命。

而恰巧,每次有这些传闻时,穆如癸都在。

年近古稀的小老者,身着简单的粗布麻衣,一如既往地倚躺在村头的古树上,抱着不过巴掌大的古铜色酒壶,百无聊赖地听着树下闲人的一言一语,时不时还“指点江山”,把那些村民都说得一愣一愣的,甚至惊起一身冷汗。

孟姝时常在想,她阿爷到底是怎么知道那些神鬼轶闻的,说得有模有样,比那街头半仙还要更甚几分。

但最近,穆如癸却不再去了。

他开始忙碌起来,每日除了练功习武,孟姝鲜少看见他,直至那封信……

窗边的少女无奈地叹了口气,她取下脖间的青玉,温润的美玉化作棠花模样,在她掌心静静躺着。

外头是熙攘的人声,里面是孤寂的无言,暮云的艳色顺着窗楣落入屋内,孟姝一个人站在其中,任由湘水上飘来的风烟吹拂,眼里却只有手中的这块青玉。

心绪百转间,她倏然蹙眉一看,却发现手中的玉符有些异样。

在夕阳照拂下,整个屋子都被笼上了一层朦胧的光,唯独手中的青玉,它失去了往日的通透晶莹,向来生动的棠花变得黯淡无光,仿佛罩上了一层死气,于掌间发寒。

孟姝心头陡然一骇,眼前下意识地浮现昨夜山上那幕。

神秘的青年带着满身寒芒,于邪山踏夜而来,玉符光芒之下,映亮了那人俊美得惊人的面容,以及那浓烈的杀意……

孟姝自小习武,对杀气最是敏感。

昨夜山上,他是起了杀心。

虽不知为何突然放了她,但孟姝多半猜到,是因为手中玉符的缘故。

她垂眸看向青玉,指尖一寸一寸地拂过这块美玉雕琢的棠花。

他喊它——

“棠花玉……”孟姝喃喃道。

手中玉符没有了往日的光泽,会是因为他做了手脚吗?

孟姝突然攥紧了手心,眸色沉沉。

那人绝不是凡人,若是鬼怪,突然出现在妄枝山上,说不定阿爷的离开与他有关……

想着想着,天边的云色又沉了一瞬,孟姝顺着窗沿看去,却发现方才还热闹熙攘的人群顿时少了许多,整条街上只余零星几人,就连商贩都撤走了不少。

下意识地,孟姝感到不对,她久久未等来苏娘子,再这么磋磨下去也不是办法。

她重新戴好玉符,走到桌前,从随身的包袱里翻出一把短刀藏在腰间,推门走了出去。

在静谧的三楼内,孟姝抬眸看向楼廊对面的天子号房门,屋内的烛火不知何时已经灭下,此层空有孟姝一个人的呼吸声,伴随着高挂的灯笼飘荡着。

她快步下楼,发现来时还繁闹的一楼在此刻也变得空无一人,桌上酒盏七零八落,华美的灯火独自摇曳着,就连暖台之上的歌女乐师都消失不见。

她心生疑窦,走出了暮春楼。

被风拉扯出姿态百怪的糜丽灯火落在她身后,古色雕画铺满了整座酒楼,游龙惊壁间,日冕金纹生辉,寂静中透露着华丽的绯色。

在她看不见的角落里,年轻男子缓缓抬眸,波澜不惊的目光扫了过来,眉梢随着她远去的背影扬起,眉尾间的一颗小红痣,在浮跃灯火的映照下,给他清冷的眉骨间染上了几分昳丽。

……

孟姝刚走没多远,就见不远处有户人家正往外挂着大红绸布。

彼时日光将息,暮日才堪堪落隐西山,可高门上灯笼内的红色烛火却早已燃了大半,门两边的石狮怀中更是各抱着两个大绣球,囍字从府门一直贴到了街外。

看来这家人是要办喜事啊。

孟姝远远瞧着,只觉得这户人家家底定是十分殷实,这红绸满堂,倒很是气派。

“听说了吗,李家人也要嫁女了。”

路边茶棚里传来几声私语,说话的是一个看上去有些年纪的大娘,而她旁边坐着的是几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女人,其中不乏还有苗疆人。

街上已经几乎不见人影,唯独这家茶摊依旧开着。

孟姝若有所思地想了想,随即在她们身后的一张桌子落座。

“李家?不就是那家吗。”另一个头戴黄巾的大娘朝前头那满堂红绸的府门努了努嘴,眼里闪过一丝鄙夷:“什么嫁女啊,是卖女吧!”

“嘘,你小点声,别让有心人听了去。”

先头说话的大娘拍了拍那位黄色头巾大娘的肩,示意她小声点。

谁知那黄巾大娘非但没有噤声,反倒啐了一口唾沫,不屑道:

“谁不知道那樊家村是个什么鬼地方,说好听点是将女儿嫁过去,实则就是卖女求荣。你以为他李家那新宅是如何来的,是踩在女儿的血肉上求的!”

卖女?

孟姝闻言,眉头一皱。

她招手让摊主上了壶茶,表面上佯装喝茶,实则却在侧耳听着。

见她们始终都在谈所谓樊家村与那些亲家的琐事,孟姝微微皱起了眉头,越听心中疑窦越大。

这樊家村,究竟是个什么村子,居然这般的离奇古怪。

孟姝抬眸看了看不远处那红烛高燃的府宅,怎么都想不到这气派的宅院竟是出卖女儿得来的,不仅如此,他们还张灯结彩,将这“喜事”办得人人皆知。

孟姝越想,越觉得脊背发凉。

“天马上要黑了,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吧,等会儿李家出轿,樊家村的人前来接亲,可别撞上了那迎亲队伍的霉气。”

说着,那几位大娘便匆匆付了钱,转身离开,摊主也开始匆忙收拾起来,似在刻意避着什么。

闻言,孟姝的眉头蹙起。

她有段时日没来湘水镇了,竟不知这镇上何时出了这样的怪事。

夕阳已落,天色将暗,孟姝转头一看,路上已经彻底没了人影,唯独孟姝和眼前的茶摊摊主。

见他有些神为难地看向自己,孟姝心中了然,将茶钱放在了桌上,也不耽误摊主收拾,转身朝暮春楼的方向走回。

在她的背后,茶摊前方的府门彩灯高挂,囍字灯笼内的红色烛火在渐暗的天色下泛着诡谲的光,天边最后一抹霞色漫起,在门前红烛的映照下,宛若血色般浓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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