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芜玉大脑飞速运转,僵持在原地上下打量,试图想要看清眼前执剑的人。
他到底是什么人?
竟然能看出她是妖族的端倪?
明明今日雪师兄都还未察觉,莫非是师尊给的药效到期了?
一番抉择下,白芜玉一咬牙迅速转身奔跑,也顾不得认不认识前方的路,这一刻她只想拼命逃离。
活着于她而言是多么的来之不易。
他咧开嘴角,露出森森白牙,一副即将要捕获猎物的神色。
望着逃命的白芜玉,也不急着去追,而是等她跑出小院子时,他才纵身一跃,毫不费力落在她眼前。
“你还想跑到哪里去?”他步步逼近,浑身透着杀气。
白芜玉身子前倾猛地急刹,差点就撞到他身上,她往后退了几步,眼中充满警惕。
她不能承认,也不敢否认。
她只能沉默。
若她的身份败露,那是万万不敢再待在九玄涧宗。
男子转腕后拉,手中长剑随之变幻成一管翠绿长笛。他眸光深沉,伸出手掐在她的脖颈上,威胁道:“说!你混进来的目的是什么?”
白芜玉捶打挣扎,随着他的手指逐渐收紧。她额前青筋凸起,面目涨红,呼吸频频紊乱,艰难吐字:“我没有...我...是...”
“你是什么?”
她张口喘息,双目肿胀,犹如被海浪冲上岸的死鱼。
“阿尘!你在干什么?”
凌弃大喊一声,立马冲上去拉开他的手,护住将要倒地的白芜玉,一脸关心:“玉师妹,你还好吗?”
“咳咳咳。”白芜玉疯狂咳嗽起来,大口呼吸新鲜空气,蜷缩在凌弃身边不敢探头。
“无蒂尘!你疯了吗?”
凌弃安抚好白芜玉后,转过身与他对峙,一字一句怒道:“下了躺山,你就分不清敌我了吗?”
被人无端揣测,无蒂尘没好气道:“凌弃,你怕是猪油蒙了心,看不出她是妖吧!”
白芜玉闻声抬眸,这才看清站立眼前的少年郎。
无蒂尘身形足有七尺,高束马尾以淡绿色发冠固定,乌黑的瞳孔深邃又神秘,身着墨绿长袍,宽肩窄腰,正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什么妖?你胡说什么?她是竹鸿仙尊座下的弟子。”
“你说什么?!”无蒂尘惊讶,瞪圆双目,狐疑似的打量起她,仍旧不可置信:“她怎么会是竹鸿仙尊的徒弟?”
凌弃指了指她腰间悬挂的白玉令牌,“如假包换!这玉牌还是咱们师尊亲手给的,无蒂尘,你不由分说就动手,把宗规抛之脑后,你是除妖把脑子也除了?”
他虽沉默不语,但心中仍有计较。
对于族类气味这些他极其敏感,从来都不会出错。凌弃与他师出同门自然不会欺瞒,那她究竟是如何瞒天过海的?
算了,来日方长。
他总会知道的。
“刚才是我太心急了,这才误会了师妹,还望师妹大人大量,勿怪才好。”无蒂尘拱手向白芜玉道歉,似笑非笑。
她仍旧心有余悸,同款拱手回礼,假笑道:“误会解开便好,我只是师尊的徒弟而已,并不是师兄口中的妖孽。”
“是吗?”这二字无蒂尘咬得格外重,“那倒是我多虑了。”
白芜玉点头默认,避开他的视线,顺手捋了捋头发。否认身份也没见遭雷劈,看来当初起的誓不管用嘛。
“轰隆——”
阴沉的天际划过闪电,她蓦然一惊,暗自双手合十,心里默默道歉忏悔。
这一小动作皆被无蒂尘尽收眼底。
“快下雨了,咱们还是快去‘饿不死’避雨吧。”凌弃观察起四周,凉风徐徐,他下意识裹紧自己。
无蒂尘:“... ...”
白芜玉不明白什么叫‘饿不死’,于是多嘴问了一句,结果凌弃跟她一路吧啦吧啦,走到了‘饿不死’门前。
她抬眼看向字匾,多看了几遍,差点就不认识这三个字。
原来‘饿不死’是九玄涧宗吃饭的地方啊。
几人落座后,门口出现那道熟悉的身影。
雪寻舟着一席白锦衣袍款款走来,抬手取下遮目的红纱,露出那双冷峻的丹凤眼,眼尾上挑,眸中透着凌厉。
凌弃露出浅笑,而后迅速起身,双手交叠作揖:“雪师兄。”
“雪师兄。”无蒂尘和白芜玉纷纷起身行礼。
他微微颔首后落坐一方,一桌四方,他们四人各坐一方。
凌弃用托盘端来餐食,一边放置在桌面,一边喋喋不休介绍道:“这碟是白菜卷三丝,这碟是油焖豆腐,这碟是香辣藕片... 爆炒荷兰豆...”
无蒂尘:拿这么多,你当喂猪啊?!
白芜玉:好素啊。
雪寻舟:... ...
琳琅满目的菜肴铺满整张桌子,却无一人优先动筷,三人炽热的视线落到雪寻舟身上。
餐桌上,晚辈需等长辈先举筷,方可自行落筷,长者为尊是九玄涧宗的规矩。
雪寻舟本不想进食,但也不好失了规矩,在他拿起筷子的一瞬,一道蓝色身影伫立在一侧。
“雪寻舟!”秋予织阴恻恻开口,眼中带着蔑视,“你终于舍得出无凌峰了,这多年与世隔绝,我还以为你死在里面了。”
“年纪大的先死。”
秋予织瞬间提起怒气,指着他破口大骂:“闭嘴!我就大你一个月而已!雪寻舟,你躲我这么多年,也该是时候一较高下了。”
凌弃无奈与无蒂尘相视一眼,随即沉默下来静观其变。
雪寻舟唇齿轻启:“我没兴趣!来,给最大的师姐腾个位置。”
话毕,他便伸手想要去拉白芜玉,却不料,秋予织直接按住她的肩膀,自然而然地坐下来。
他也不恼,默默收了手,拿起筷子给白芜玉碗里夹了一块嫩豆腐。
“玉师妹,吃块豆腐。”
“谢谢师兄。”
白芜玉刚拿起筷子,秋予织就先一步将她碗中的豆腐扫出去,然后给她夹了一片青菜。
“师妹还是吃青菜,有营养。”
“谢... ... ”
雪寻舟面色如常,扫出她碗里的青菜,复又夹起豆腐放在碗中,“吃豆腐!”
秋予织眼里怒了一下,筷子一扫把豆腐甩到桌上,夹起青菜放在她碗里,“吃青菜!”
“吃豆腐!!”
“吃青菜!!”
... ...
一来二去,白芜玉整个人傻了。
有没有人告诉她,这是什么操作?
凌弃跟无蒂尘早就默默端着饭碗去隔壁桌上吃了。
“一见面就掐,这俩人什么时候能和解啊?”凌弃发出疑问,他只想好好地吃顿饭。
“你管恁多,祸害的不是咱俩就行。”
两人默契地扭头看了一眼白芜玉,对她表示三秒钟的心疼。
“吃豆腐。”
“吃青菜!”
白芜玉都被他们折磨疯了,连忙出声制止:“停!师兄,师姐,其实豆腐跟青菜我都能吃。”
“那你先吃我的!”
雪寻舟和秋予织异口同声。
她好想逃!
却怎么也逃不掉!
她咽下心酸,两手分别抓起豆腐和白菜,同时放进嘴里咀嚼。她虽被封住了泪腺,流不出眼泪,但这一刻她是真的好想哭啊。
第一次觉得吃饭是那么的痛苦。
她发誓这辈子最讨厌的食物就是豆腐和青菜。
趁着雪寻舟不注意,秋予织悄悄地拐走了白芜玉。
“师姐,这样不好吧?雪师兄知道的话肯定会生气的。”
秋予织双手环抱,看向扭捏又纠结的白芜玉,淡淡道:“玉师妹,不必忧心,我同雪寻舟一起长大,他不是计较的人。”
白芜玉轻轻噢了一声,老实跟在她身后。
一道人影在立香苑房门前徘徊,秋予织微眯起眼睛,步伐不缓不慢地走过去。
“爹?你怎么来了?”
秋予织待看清人影的脸庞时,错愕了一瞬,随即疑惑起来。自她记事起,秋忘寅就鲜少来她的院子,父女关系并没有传闻中那样好。
秋忘寅刚要张口,转眼就瞧见她身后还跟着白芜玉。
“问宗主安。”白芜玉上前作揖行礼。
秋忘寅眨了眨眼,复又看向秋予织,装出一副长辈的姿态点点头。
“玉师妹,去房间等我。”她递给白芜玉一把门匙,指了指正前方金碧辉煌的屋子。
立香苑位于九玄涧宗最好地段,房梁由黄金打造,瓦片上铺满碎钻,是整个宗门中最奢华的住所。
待白芜玉离开,秋忘寅纠结片刻,还是忍不住出声:“予织,你怎么和她在一块儿?”
他知晓自己女儿的脾性,向来倔强不肯服输,得知竹鸿另收徒弟,心中必然会不好受,特意带着她平时爱吃的小兔子糕点前来安慰。
“爹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怕你容易多想。”
鬼晓得他看见白芜玉从她身后出来有多惊悚,他女儿不仅在仙术阵法上造诣颇高,听闻折磨人的方式可有上千种。
他生怕她们对彼此产生间隙从而反目成仇。
秋予织敛目苦笑,其实外头的传闻她都知道,只是不屑去解释。
再抬眼时,露出的神色坚毅无比,一字一句道:
“爹,你还是不了解我。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欲采玫瑰,必受其伤。玉师妹能被竹鸿仙尊收作徒弟,必有她的过人之处。要说我接近她没有目的,那确实是假的,她身上有我没见过质朴纯真,我不过是取他人之实,补自我之虚。”
秋忘寅听后百感交集,一连看了她好几眼却哑口无言。
明明她也只是一个刚满十五岁的小孩,怎么能晓之以理到这种地步。
他颤颤巍巍把用油纸包着的小兔子糕点递到她手里,喉咙一紧,干涩道:“是爹狭隘,对不住。你...你...”
他未说出口的话终是缄默。而她似也能懂一般,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油纸包,随即转身离去。
秋予织进入房门的一刹那,他的心尖狠狠一颤,有种说不出口的沉闷难受。
多年来,他始终听信传言,怀疑亲女品行,从没正视过她,了解过她。
这宗门的风气也该是时候正一正了。
他望着紧闭的大门暗自叹息,踌躇了许久才离去。
白芜玉静静地坐在暖玉雕刻的椅子上等待,心里默默展开独角戏。
留下?
还是离开?
二者纠结,毕竟她是一个人待惯了的,总害怕会露出马脚。宗门的弟子都跟人精一样,她也是有些招架不住。
“吱呀——”
红漆门推开,秋予织走进来,将手里的糕点放在桌上拆开,是一对活灵活现的小兔子模样,她分了一只给白芜玉。
外观圆润却略显潦草,两颗枸杞一左一右镶嵌,色泽晶莹剔透,一股樱桃的清香弥漫。小兔子糕点味道清甜,包裹着樱桃果肉。
秋予织吃着吃着不自觉眼中蓄着泪,怎么今日这份兔子糕点的味道有些怪呢。
味道是甜蜜还是苦涩。
她似乎尝不出了。
一旁沉默的白芜玉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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