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碧波胜柳绿,天光如织锦。顺着宜河沿岸一直往西走,就到了都京。
城门外,学子们成群结队,行囊仿佛一座座小山,重重地压在他们的背脊上。尽管如此,他们的脸上却看不见一丝疲惫,满是将要迎来春闱的欣喜。
如此愉悦的氛围,自然也影响到了人群中的路昙。
远处,长空湛蓝如镜,映衬得那道青灰色的城墙越发雄伟壮阔。即使前方排起了长队,乌泱泱地压着一群人,挤的连城门的一角都看不见,路昙心中也不觉烦躁。
倘若她是寻常人家的孩子,自小在山下长大,多半也会成为眼前泱泱学子中的一员,为那充满着不定数的春闱欢欣雀跃。
不知过了多久,路昙终于排到了一位守门兵士的面前。他个子不高,在这群兵士尤为显眼,切合紧密的铠甲正泛着银光,路昙下意识眯了眯眼。
那矮个儿兵士打量起路昙的装扮,有些语塞,“还裹着头巾做什么?没看见告示上写的吗,进城过验的时候脸要全部露出来。”
路昙心道疑惑,她先前进城的时候可没碰上过这样的规矩。许是都京在天子脚下,制度要比旁处森严,于是路昙应声照做,她抬手扯掉头巾,露出一张满是黑麻子的脸。
矮个儿兵士像是受到了冲击,连忙侧目,“路引呢?拿出来看看。”
路昙倒是对这般反应见怪不怪了。
她的脸太过显眼,罗非颜的事给她提了个醒儿。离开勉城后,路昙改道上山,找了些药草碾碎成汁,给自己涂了满脸的麻子,衣服也全部换成了寻常人家会穿的款式。就算大师姐见了,也绝对认不出她来。
路昙重新披上头巾,又将路引递了过去。
“你叫什么名字?王翠花?这名字也太……”矮个儿兵士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遭了身旁同僚的一记肘击,于是连忙改口,“太适合春天了。”
路昙笑笑:“没办法,爹娘都没读过书,当初还是花钱请村里的算命先生起的呢。”
路昙离开勉城时身上没有路引,又不好去官府走流程。最后东打听西问问,才找到那位自称“江湖百事通”男人,花费重金办了张假路引。
假路引当然要用假名字,但路昙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那百事通竟给她起了这般“超凡脱俗”的名字。
好在那矮个儿兵士很快便掠过了名字,他低头看了看路引,又问:“你是从滨州来的?”
滨州临海,离勉城有一段距离。那里的人除了种官府分下来的地,还靠海吃海,以贩卖海物为生计,故而常常在各个城镇间往来,路昙便选了此处作为自己名义上的“故乡”。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矮个儿兵士与身旁同僚对视一眼,两人面色都多了些许凝重。
“你且先在这里等等罢,下一个。”
路昙心中暗叫不妙,面色却依旧如常:“两位大哥这是何意?路引给你们查验过了,问题也问过了,我为何还不能进城?”
矮个儿兵士向旁挪了几步,让出身后墙上一张新糊上去的萱草纸,仰头示意:“喏,瞧见没有,玄衣司今早新贴的告示,所有北边来的都要去那一排候着,等他们再来审一遍才能放进城。”
他又瞧了眼路昙,轻声道:“姑娘你这运气实在不好,若是早一日来都京,也就没有这些事了。”
听了这话,路昙的脸瞬间就垮了下来,“两位大哥行行好,我这次来都京是为了寻亲,我家里的地去年让水淹了,几乎没什么收成。爹娘急得生了大病,好不容易攒下来的钱都要花光了。我有个在都京经商的婶子,见上她一面借到了钱我就离开。”
言罢,她还抬手抹了抹眼睛,眼眶泛出微微的红,瞧上去可怜极了。
矮个儿兵士的脸上明显多了几分动容,他犹豫着看向身旁同僚,那人像是猜出他要说什么,抢先开口道:“姑娘,真不是我们不帮你,这可是玄衣司的要求,你去外面打听打听,都京上上下下,谁敢不给玄衣司面子?你也不能让我们难做啊。”
路昙叹了口气,“那两位大哥能否告诉我,北边是出了什么事么?若是家里出了事,我同婶子借到钱后可得快些赶回去。”
“你从北边来的,居然不知道那事?也是,那时候你可能都在路上了。”矮个儿卫兵轻咳两声,压低声音道,“据说啊,北边有城市闹了灾……诶呦,统队你这是干什么。”
被称为“统队”的兵士眉头紧皱,埋怨道:“你和一个乡下来的小姑娘说这么多做什么,我们按规矩办事就是,走走走,别影响后面的人。”
“就是啊,后面还排着这么多人呢,让开让开。”
路昙别无他法,只好先向矮个儿兵士道了谢。可她还未转身离开,身后的人便浪一样扑了上来。
四周的人群站的密集,饶是路昙反应迅速,立刻侧过身子,给后面的人让出来位置,也踉跄了下才堪堪站稳。
其他人远没有路昙那般好运,不知是谁先摔了一跤,连带着前后的人一同倒了下去。一时间,哀嚎的叫声裹挟着愤怒,此起彼伏。
路昙找准时机,钻进人群中的缝隙,想要尽快从混乱的环境中脱身,裙摆处倏地传来一股蛮力,阻碍了她的前进。
男子不忿的喊声惊雷般炸开,“撞了人还想走?要不是你,我会摔在这里?”
路昙用力将裙摆扯了出来,她抬眼看向那男子,他脸庞圆润,方才似乎被人群压在了最下面,蹭了一鼻子的灰。衣着虽能看出几分华贵,外衫却在推搡间被扯乱,从肩上滑落堆叠在腰间,狼狈的不成样子。
倘若路昙是都京本地人,定然会认出眼前这人便是都京城人尽皆知的纨绔少爷崔家二公子,崔展程。不过路昙就算知晓了崔展程的身份,也不会像旁人一样惯着他。
路昙单手支腰,神色冷峻,“我人还没走,你就挤了过来。站在这里的人本来就多,你自己不留神撞到人才摔了跤,和我有什么关系?”
崔展程拍了拍身上的衣服,望向路昙的目光中满是鄙夷,“瞧见这绣工没有,我这衣服可是请锦绣楼上好的裁缝做的,今天刚叫人取来穿上。现在衣服弄脏了,我还怎么参加国子监接下来的考试?”
路昙淡淡瞥了一眼,那绸缎纹理细腻,绣着的花样有几分眼熟,多半是时下流行的款式,属实不是那种随处可见的便宜货色。
但那又如何?
路昙收回目光,冷笑道:“你就只有这一身衣服?再说了,考试靠的是脑子,又不是衣服,你就算披身龙袍,脑子里没有学识,该考不上还是考不上。”
崔展程一下子被戳中痛处,火气顿时升了上来,“你怎么敢说这种话?你,你这是在咒我!你这野丫头知道我是谁么?”
路昙轻哼一声,作势抚上鞭子,“我管你是谁,想在这里讹人,先问过我手上的鞭子同不同意。”
“切,谁怕谁啊!”崔展程干脆破罐子破摔,他撩起衣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来,我就坐在这儿不动,我倒要看看,你敢不敢动手。”
路昙微微发怔,这人怎么跟三岁小孩一样,吵不过人就躺在地上撒泼?
四周的人见了路昙的表情,还以为她要动手,一时也顾不上要进城了,只想有多远就走多远,免得崔少爷的火烧到自己身上。往外挤的人越来越多,局面瞬间就乱了套。
就在这时,远处忽而传来一阵马蹄声,方才还在维护秩序的兵士们面色大变,齐刷刷地让出一条路来。
马蹄声越走越近,终于在城门旁停了下来。路昙目光望过去,不动声色地打量起这架太过惹眼的马车。
马车通体装裹雪白锦缎,车架渡着一层鎏银,犹如月色般清冷素净。车窗挂着一层厚厚的流苏垂帘,风起时还能嗅到一丝淡淡的梅花香。虽然看不到坐在里面的人,却能知道这马车主人的身份必然无比尊贵,人群不知不觉间静了下来。
马车里传来一阵温和的女声,“时间赶得巧,今日的城门竟这般热闹。发生了何事,李统队不如说与我听听?”
先前同那矮个儿兵士站在一起的男人立刻行礼道:“回贵人,不是什么大事。春闱快到了,城门外排队的人多,难免发生些小摩擦。扰了贵人清净,还请贵人恕罪。”
像是怕被马车里的贵人继续追问,李统队赶忙转身,高声道:“验过路引的都进城,别在这里堵着。”
刚才围在路昙和崔展程附近的人本就想尽快脱身,见李统队发了话,仿佛濒死的鱼遇到了一汪甘泉,纷纷朝城内走去,堵在城门附近的人一下子就少了大半。
这可是个混进城的好机会!
路昙有些心虚地紧了紧头巾,默默汇入急促的人流。
可她还没走两步,就叫李统队拦了下来,“欸——你不能进城,不是和你说过了吗?赶快去另一边排队。”
路昙正想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坐在马车里的贵人却突然开了口:“等等,既然人人都能进城,这位姑娘为何不行?”
《渡昙》上榜啦,撒花撒花[烟花]
因为是1w字的榜单,所以这周隔日更新三章噢0v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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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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