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看起来有些狼狈的孩子一前一后沿着马路走进城市。

霍秦的脸颊微微泛红，过通关口的时候，少女说自己是他的姐姐，还简单提了一下他们一起经历过的悲惨童年。虽然只是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她的情绪也没有什么波动，但是那个看管通关口的叔叔直接让他们过去不说，还给了他们一些面包和饮用水。这是霍秦第一次接触到来自陌生人的纯粹的好意。

包括少女随手揉他头发的动作，像是做了千百次一样熟练，仿佛他们真的是只有彼此的姐弟，他们一同经历了所有的痛苦，他们不需要对彼此有任何隐藏，也不用担心哪句丧气的话不能说或者哪个悲伤的表情不能做。

在彼此面前，他们是属于对方的独一无二。

但是雨又开始下了，不大不小，可以打湿穿在外面的衣物，又不会让身体太过冰凉。

默默收回目光，霍秦抿紧嘴唇。少女从离开通关口以来，一句话也没有和他说过。他知道，刚才的亲昵只是做戏，刚才的温暖也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更何况，少女杀了他的姐姐，明明姐姐刚刚还在身边试图保护他，现在他却已经习惯从少女的身上汲取温暖。

被寄生的他，到底算是什么样的怪物呢。

一辆跑车停在两人身边，是白色的奔驰，车型很好，车窗被摇下，一个长发大波浪的女人看着少女问：“上来吗？”

她的声音很干净，甚至有些冰冷，像是流淌在北极的山泉般澄澈。

“我们没有恶意哦。”副驾坐的是一个短发的女人，二十出头的模样，充满朝气，“通关口的叔叔和我们讲了你们的故事，我们就觉得啊，这么悲惨的两个孩子，不帮一下的话，可能会良心不安。”

“但是，”少女说，“上你们的车，不安的是我们。”

“哎？”短发女人疑惑地看着少女。长发女人皱起眉，看向少女的眼神不太愉快。

霍秦在旁边看起来略微有些着急，但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做什么。

“有诅咒哦，你们的身上。”少女鼓起嘴，“怨灵都要怼到我的脸上了，好多的。”

“你能看到？”长发的女人转过身子，直盯着少女的眼睛问。

“就快能闻到了，我猜你们需要帮助。给我个地址吧，等把这家伙安顿好了，”指一下霍秦，少女对长发女人伸出手，“我去找你们。”

霍秦微微加大声音说：“我可以帮忙。”

他不要只让少女忙活来忙活去，他不能一直依靠别人，他需要拥有可以独自活下去的能力。

“你确定吗？你姐不是刚刚才死？跟过去可能会看的她的幻影，会抓着你的腿质问你为什么不救她之类的。”少女平静地说道。

霍秦立刻红了眼眶，他泪汪汪地看着少女，啜泣着说：“姐姐……不会这样对我。”

“会，这个姐姐会。不仅会凶你，还会打你，给你腿砍掉，跟砍我一样。”

“呜哇……不会，不会呜呜……你又骗我。”

少女微微扬起嘴角，但是哭得眼前一片模糊的霍秦并没有看到，他只听到少女用平淡的声音说：“会，可能还会有你黎哥一起。他们每天都会去你梦里找你让你睡不好觉，周围的一切都会变得很可怕，而且包括我在内，所有人下一秒都可能会变成想要杀你或者伤害你的坏人。”

听着听着，霍秦慢慢停止啜泣，他抓紧衣服，小声地说：“你不要变成坏人好不好。”

“哈哈哈，”短发女人没忍住笑出声，她趴在长发女人的胳肩膀上，笑得直不起腰，“你怎么这么能吓唬小孩儿啊。”

霍秦用水汪汪的大眼睛茫然地看向短发女人，他不明白她的话是什么意思。

“虽然不是我杀的你姐吧，但我怎么也算是杀了你黎哥，你怎么对我好感这么高？”少女有些疑惑，她记得自己并没有什么人见人爱的技能，寄生物也许会影响寄生者，但是那只会在生理上产生作用，对心理是没用的……大概？

微微睁大眼睛，霍秦惊讶地问：“不是你杀的姐姐？”

他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少女。

少女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合着少年之前一直以为是她杀了他姐姐，“那你还不要我变成坏人？”

“……你很强大。”霍秦把早就想好的借口说出来，他尝试用‘如果你是坏人我们就都活不了’这种态度来应付这个他曾设想过的少女可能会询问的问题。

“嚯。”少女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声音，盯着霍秦的眼睛看一会儿，她扭头看向长发女人，“你有其他车吗，”她指着霍秦，“就那种这个年纪和体型的孩子也能开的那种小车？”

短发女人有些无奈，“我打电话给你们叫个车。”

八分钟后，一辆鲜红的法拉利发出如雷兽怒吼般的轰鸣。

看着法拉利，少女出声感慨道：“法拉利的车也不是不行，怎么比赛就那么拉胯？”

“……这里就不要辱法了吧？”开车的大叔无奈地说。

……

一路无言，两个女人先开车去做她们要做的事情，少女和霍秦被大叔带着往市中心的方向行驶。

“不然停在这里让我们下车我给你油钱。”看着市中心一团巨大的雾气，少女觉得她可能带着霍秦踏入了什么不得了的深坑，大概是坑娘的坑。

艹。

猛一抬手将霍秦护到自己怀里，捂住他的眼睛，少女直视着冲到车窗前的巨大眼睛，那眼睛里有着无数张人脸，人脸里有眼睛，眼睛里又有人脸，如此往复循环，经久不息。

“你们是屠了多少国家才搞出来这东西的？”少女平静地问。她一手护着霍秦，一手抵在窗前，默默感受着这东西的力量波动。

“哦？小丫头还挺不错。”开车的大叔来了点兴致，车子前行的方向发生了些微的变化。

“我无所谓这些东西，你想怎么搞我都可以，但是你最好考虑清楚我和它们联手的可能性有多少。”

大叔认真计算了一下，重重的“啧”一声，又将前行的方向调整了回去，“你这丫头真不可爱。”

窗外的东西也逐渐散去。

松开捂着霍秦眼睛的手，少女抬眸从后视镜看向大叔的眼睛，那是霍秦第一次看到少女露出带着怒气的表情。

窗外有火焰猛地燃起，巨大的怪物在身影逐渐消散的同时发出惨烈的嘶吼，那声音尖锐到可以刺破耳膜，让人听了脑袋像是正在沸腾的岩浆一般痛苦，短短几秒，怪物便失去踪影。

透过后视镜可以看到，怪物被灼烧的那几秒，大叔的目光是呆滞的，而等他回过神，立刻拿起枪指向后座，那里已然空空如也。

郊区。

霍秦有些茫然地看着表情严肃的少女，他张了张嘴，收回差点问出口的疑问，伴着周围的树木丛生，渐渐明白少女那句‘和森林有关的，我大多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过了一会儿，霍秦从少女给他的白熊包包里拿出来一个面包、一颗糖和一瓶水，轻轻地放在少女的脚边，他坐下，抱着包看向远处。他和少女的话都不算多，但是和少女待在一起的时候又几乎不会觉得无聊。虽然他不是什么爱热闹的性子，但八岁大的孩子难免还是想要一个玩伴。

“我们去应招吧。”想了一会儿，少女说。

霍秦不太明白少女的意思，但他还是点点头，逐渐朝着少女控的方向发展。

“不然把脊椎弄过来吧。”

霍秦想要反对，但是他知道自己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少女。于是他选择沉默。但其实少女只是在自言自语，本就不需要他的回应。

而一直等他们在桥洞下凑合了一夜第二天走到某个建筑物的门口，霍秦都没有听到少女关于要不要叫贾河过来这件事的最后决定。

“唔，这个年纪倒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们确定吗？做这个工作可是会很辛苦的哦。”小姐姐耐心地询问道。

“哥哥说公家的饭好吃，”少女的脸颊微微泛红，“我相信哥哥。”

小姐姐有些无奈地失笑道：“我觉得你哥哥指的饭好吃不是说这里的饭好吃的意思。”

“这里的饭不好吃吗？”少女睁大眼睛，紧张地等着回答。

“好……好吃，这里的饭好吃是好吃，但是……”

“那我们就要在这里工作，”少女听到小姐姐说饭很好吃，立刻又恢复笑容，“这样如果哥哥来这个城市到政府部门就能找到我们了！”

霍秦低头看着被少女牵着的手，满脸通红，在少女不时握一下手的动作中跟着胡乱点头，完全没有在听她们在说什么，只是觉得少女的手好柔软，少女的声音好好听。

但少女的手并不柔软，她的身体状况不好，是营养不良的那种脸色蜡黄的瘦弱，握着她的手和握着树枝相差不大。

她的声音也算不上好听，没有孩童该有的纯净与灵动，细细听去，里面盈满了疼痛。

“你们已经决定好了的话，那就先填一下表格吧，”小姐姐说着，对坐在不远处的男人招招手，“明翁，你带这两个孩子去填一下基本资料，他们想入职。”

“这么小？”明翁皱一下眉。

“我们可以做很多！”少女连忙说，她非常害怕被拒绝，“我、我们……”

“没事，我就随口一问，不用慌张，要不要你们不是我说了算。”

“那、那是谁说了算？”少女轻声问道。

“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