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风云绞杀纪

“林蹊,坐啊,别拘束。”

明黄袍袖在烛火中两相辉映,晃得林蹊眼晕,他低声一语:“是。”

“今天下午我没去找你,你可有想我吗?”齐云哉的面容在蜡烛的影子里摇晃着,不似真实。

林蹊眉头轻蹙,淡声道:“圣上……严重了,国事为重。”

“林蹊啊,我知道你生我的气,你这般礼仪之士,定是看不惯我未守丧期便继承皇位这般行径……才对我冷漠的吧。”齐云哉苦笑着伸手拿过茶盏,给自己和林蹊各倒了一杯,不顾茶水温度仰头一饮而尽。

林蹊下意识想像从前一般劝他切勿如此牛饮,对身体无益。只是张了张嘴后,目光看到对方身上的颜色。

明黄色,唯有天子御用,等闲亲王都不能上身。这般明亮,刺得林蹊又紧闭上嘴。

堂堂天子,自有人前仆后继献媚讨好,关怀备至,又何须庶民插嘴。

那边的齐云哉长出口气,笑得全无芥蒂,似乎毫不计较林蹊的无礼与木然:“对了,林蹊,我改名字了,是……荣亲王为我改的……”

林蹊似乎被这话震了一下,神色终于有所松动,抬起头来静静等着对方开口。

“我啊……不叫云栽了,叫云哉。”

林蹊不解,看向对方,只见齐云哉乐不可支地笑道,好似看到什么世间最有趣的事物:“你猜猜?变成了哪个哉字?”

林蹊不知如何开口,用手轻捏住袖口,手指慢慢从袍袖上的松竹暗纹上滑过,左右摩挲着,一言不发。

“哈,就知道你猜不出来。”新帝自顾自笑得前仰后合,席地而坐颤抖几下,随即搂住自己的小腹止不住地抽气:

“哈,哈……笑死我了,你知道吗,他居然说,阿娘选的栽字不好,栽培的栽不好,随口便给我改了,是幸甚至哉的哉……”

林蹊静默着,只是身子略微前倾,镇定地看着此时便有些行迹疯魔的新帝,唯有眼中些许情绪流露出来,似乎还是从前二人相处时的模样,只是二人心知肚明,那般看似全无间隙的日子,怕是此生,再也回不去了。

齐云哉狂笑半晌才止住,声音落下来,他抬起头,眼光凶狠像黑夜中的孤狼。

待他左右环视一圈金銮大殿,再看向林蹊的时候,面色平静无波,唯有双目通红,却依旧毫无泪意。

“可他……又有什么资格提到阿娘!”齐云哉怒目圆睁,向前几步来到林蹊面前,低头看着他,恨恨道:

“林蹊,你说,这些年,他可有一时半刻对我们母子,有愧疚之意的。嗯?”

林蹊坐在温暖如春的金銮殿后殿中,忽然觉得四肢有些僵冷,手指木胀,他看着新帝的双眼,心神微晃,张张口,想说什么……却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还在宫殿一角为他准备了热水的林秉。

不知为何,每每看着齐云哉的那双眼,他都会莫名想到陪伴自己多年的书童。

“老师?老师?”

几句轻唤像是破空而来,骤然把林蹊从前世纷繁中拽了出来,他猛然回神。

目之所及,一个一个的脑袋凑在一起好奇地看着他,眼中满是少年人的纯粹和坦然,这般模样倒是像极了从前他身边的……

林蹊被方才那女孩一句话牵扯出这许多的陈年旧事,一时竟不知今夕何夕,此时只能生生把自己从过往抽身回来。

“啊,抱歉诸位,刚刚……嗯,李琳琳同学说到的梁代名士……名人林蹊。”他有些腼腆地笑笑,眼中有痛色一闪而过,他继续道:“这位人物,也是我们历史上向来充满争议的一位。连带着还有大梁祭天台的相关风波……”

他下意识看向李琳琳,站着的小姑娘眼中满是求知和真挚,一动不动地屏息等着林蹊接下来的话。

林蹊对她点头示意:“你方才说的几种猜测都很好,是你自己的猜想呢,还是经由历史学家的观点启发而来?”

李琳琳眨巴眨巴眼,羞涩地咬咬下唇,不时看周围的同学几眼,小声说道:“嗯……是我对大梁感兴趣,然后翻了很多书,算是受到启发才想明白的。但是……但是我确实十分认可历史颠倒黑白这个论点。”

她说着挺挺腰板,像是多年前的林蹊和齐云哉面对权威者时的样子,青春明媚,勇敢真诚。奈何后来……

林蹊的神思跑走了一些,赶忙集中注意继续听李琳琳说着与自己有关的历史。

“如果林蹊真的是奸臣,那武帝对这位臣子的态度未免有些奇怪。据说这位皇帝与林蹊乃是旧日相识,只是后来武帝上位之事为林蹊不满,二人才渐行渐远……”

“妈呀,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皇帝抢的是林蹊的皇位呢,他有什么好不满的,怎么也轮不到他啊,谁当皇帝不是一样的?”

刚刚的那个少年从椅背上直起腰来,林蹊记得,他好像叫,无……哦,郑所谓。

他想着想着,突然有些想笑。郑所谓,如何不算是个好名字,又正经又诙谐,想来,他的小书童一定希望最初自己给他起的也是这样的名字。

郑所谓边说边无所谓地咧咧嘴:“哎,老师我说的林蹊是梁朝的那个大臣,可不是在直呼您的名字,您别多心啊。”

林蹊宽和笑笑:“怎会,我理解。谁说起古人的时候还带称呼的?况且,林蹊确实没有一个合适的官位来叫他,你说他是大臣,确实也只是个普通的臣子。但你说他是什么科举上来的翰林院庶吉士吧……那也确实不是。”

他垂首片刻后摇摇头:“没办法,这位林蹊,的确是身份尴尬。”

“老师,怎么会说他没有一个合适的身份呢?确实,我自己在看书的时候也有这样的疑问,他好歹是科举考试的探花郎,怎么会没有一个正经的官职呢?这不符合常理,虽然这位梁武帝做的事情从头到尾都没几件合理的……”

李琳琳推推鼻梁上的眼镜,身形微晃一下,正欲继续说,林蹊轻言打断她,带上一丝隐忍的笑意道:“你先坐下吧,没关系,坐下慢慢说。你说说看,齐云……这位梁武帝有什么行为是你觉得不合理的?”

李琳琳点点头:“谢谢老师。”她把身后凳子向前一拉,稳稳坐下接着说道:“说到这位皇帝的离谱之事,那可就太多了。”

她边说边笑,如数家珍:“第一件事,他即位之初,三天两头把林蹊叫过去聊天。”

“咳咳……什么?”林蹊正端起杯水咽下一口,突然听见这话,吓得连声咳了起来。

怎么这种事都会被史书记载下来啊,齐云哉这人,明明后来厌恶自己如斯,又怎会由得这种记载还明目张胆地留在史书汗青之上。

“没想到吧,老师。这可是我四处搜寻史书才找到的记载,那本书叫什么《大梁风云绞杀纪》,嗯,听起来很像野史是不是?但据说这可算是一手史料呢,是当朝人写下来的,珍贵非常。不知是否真是如此……哎,您别打断我,我继续说完呢。”

李琳琳抿抿嘴,滔滔不绝道:“除此之外,这第二件事,便是更玄幻的传说了,据说,这位梁武帝和林蹊,其实,有一腿。”

林蹊此刻无比感慨自己的先见之明,再没有试着喝一口水,便让他此刻气息格外平顺,装作无事发生地轻声道:“哦?有这等事?”

下面同学哄堂闹了起来,为首的便是郑所谓:“正所谓男女相悦乃是人之大伦,这种事,不就是分桃断袖吗?古人居然这么开放的吗?长见识了。”

“哎呀郑所谓,你居然还知道这么多古语呢,不简单啊,还有你自己说正所谓是什么鬼啊,你也很离谱。”几个女生笑作一团打趣着。

林蹊觉得这屋子里多少是有些闹腾,新官上任,他也不好视班级纪律如无物,引来了学校的领导责罚可怎么好,对原主的声名也没有好处。

他用上些力气,咳嗽一声:“好了,差不多便可以了,别太吵闹。”

下面的学生这才一个个略微收敛了些,可还是压不住地互相笑闹着:“天呐,这都是什么禁断爱情。”

“哪里禁断了,又不是骨科,这俩人又没有血缘关系。”

林蹊听了这般议论,不由得扯扯嘴角有些无奈:“血缘关系这种事,有没有的也没那么重要。更何况,前世直到临死前几年,他才终于得知,真正和齐云哉血脉相连的人,可是……”

“谁说没有的?”

李琳琳得意洋洋打断旁人道:“可别乱说呢,你们不清楚,这位林蹊啊,他的生母可是梁武帝父亲的亲生姐姐。这二人,也算是表兄弟呢,也算是,嗯,骨科了。”

“哦~~~~~”

“咦~~~~~”

“好生刺激!”

“确实很刺激。”林蹊把历史书从讲桌中间平移到一边,手里不闲地说道:“可是方才你说的也只是一种说法,以我对这位林蹊的了解,他跟梁武帝……应该是没什么关系的。”

李琳琳笑道:“是啊,我说的有一腿不够精确,后面还有一句,据说,这位梁武帝对林蹊,算是襄王有意,神女无梦。据说,若不是林蹊不愿,大梁朝便就是华夏历史上,又一位大名鼎鼎的男后了。”

林蹊无奈,只觉得前世也好,今生也罢,似乎没一个人在意他的真实感受似的,总把他往香艳情史风尘中编排,他何德何能,不过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一枚棋子,可有可无。

“那还有什么离谱之事?”林蹊试着转移李琳琳的注意,让她说更多与齐云哉有关的事,绕开自己。

“有啊,多得是。第三点,便是他有时表现对林蹊的照顾,但有时又当着所有大臣驳林蹊的面子,态度反反复复,好生奇怪。”

林蹊微不可查地叹口气,说来说去,怎么又绕回来了,说道齐云哉,难道就避不开他林蹊吗?他都懒得努力尝试了,随便算了。

“这你还不明白?”李琳琳身边的长卷发女孩一脸吃瓜表情,边说边瞅几眼林蹊,呵呵直乐:“当然是,因爱生恨,得不到,就毁掉了。既然追求刺激,那就贯彻到底喽。”

她说着说着,随手拉过一缕头发在手指间缠绕玩弄着,百无聊赖道:“男人啊,有时候心眼小起来,跟针尖似的。尤其是陷入爱情中的男人,可别以为他们能有多大度。”

“琦琦,你又知道了?不愧是我们的班花,阅人丰富。”

“小意思。别以为人心又多难测,见多了,也就找到规律了。”

被称作琦琦的女生无所谓地丢下手中乌黑浓密的头发,林蹊低头看了眼花名册,又想起方才那个抱着篮球的少年说到的琦琦,想来便就是这一位了,李琦琦。

琦琦和琳琳,这两个名字组在一起,倒像是亲姐妹似的。

林蹊听着李琳琳说到的这些与真实并无太大出入的内容,不免好奇起来。

这所谓的《大梁风云绞杀纪》,究竟是怎样的一本奇书,而能记下这么多详细内容的,只怕也不是泛泛之辈。只是不知对方究竟是何许人也,这般来看,或许还是旧相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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