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人面兽心

“少爷,少爷!今天我又新学会了一道菜哦!”林秉端着个锅兴冲冲地跑了过来,林蹊合上手里的书卷,抬起头来。

“你看!红焖大虾!红红的,用了好多你最喜欢的辣椒才做好的!怎么样,是不是很有食欲啊!”林秉额头上汗珠滚落,滴到地面的雪里。

林蹊微叹口气,从兜里掏出一方手帕,伸手招了招,说道:“你过来。”

“哎,好嘞,少爷你是现在要吃吗?等着,我去给你拿筷子。”说完作势就要跑,林蹊笑道:“回来,别急着跑,我说了是要吃吗?”

听了这话,那少年却立在原地,一副微微受了伤的模样,蔫头耷脑的。“少爷……你是……不想吃吗?”

“不是啊,我可有这么说过吗?”林蹊颇有些无奈,这孩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习惯于察言观色不说,还总是想些有的没的来折磨自己。这可不好,小孩儿嘛,就是得无忧无虑开开心心的才好啊。

林蹊心下叹道,却全然忘了自己与林秉比起来其实也不过大了五岁而已,下意识觉得自己是他的长辈,或许是个头窜得快的缘故吧……

林秉低下头:“抱歉少爷,我又想多了……”

“没事啊,这有什么好道歉的。”

林蹊心里嘀咕:你容易想多,我又不是不知道,不是正想着怎么把你这个毛病给纠正过来嘛……

林蹊看看林秉的神情,心说只怕是难了点,习惯这种东西,就像拿筷子的手,在自己的意识追赶过去之前便已经做出了动作,还如何能挽回得了呢……若想纠正,只能一点一点试着来,有耐心地慢慢改了……

还好,他们还有的是时间。

“过来啊。”林蹊轻唤道。

林秉原地扭捏几下,终于还是缓步走了过来,只是在林蹊面前站定的样子活像是小时候常在街边见到的皮影戏上的小人儿,或是提线木偶。

林蹊心下好笑,这孩子,僵住了,像寒冬腊月的冰雕。

“你还端着那个锅干什么,不觉得沉吗?好啦,先放下吧。”

“少爷不吃吗?”小皮偶终于有了活生生的气息,试探性的问道。

“吃啊,你亲手做的,又是我最喜欢的味道,为什么不吃?”林蹊笑道:“只是不是现在,你看你做个饭,满脸的汗……”

边说,林蹊便拿着手帕在林秉的额头轻轻擦拭着,汗珠是被擦去了,这孩子似乎更僵硬了。

两个人的身子凑得有些近,林蹊在家喜欢散着头发不扎,除非见外人。于是落在他自己眼里就是这样一番景象,他的头发有几缕贴在了林秉的衣衫上,几乎要和对方的发丝交缠在一起。

所谓青丝,情思。林蹊看到了,却刻意没有回避。

“嗯……少爷你等一下,等下再擦……”林秉突然说话,又退后了一步,吓了林蹊一跳,以为被看出了什么心思。却见对方只是走到一边,把手里的锅放在了木廊上,随即乖乖跑回原地站好不动。

“好了少爷,刚才差点弄脏您的衣服,这样就没事了,您擦吧。”说完,林秉犹自笑着挺挺胸膛,满眼写着,你擦啊,快擦,谢谢少爷,我准备好了……的样子。

林蹊的手突然就下不去了。

看着林秉真诚单纯的眼神,再想想自己心里翻腾着的某些东西……林蹊觉得自己果然是人面兽心……

那顿红焖大虾最后是什么味道,时隔这么多年,林蹊已经记不真切,唯有嘴上的灼热感和心里一阵一阵天人交战的心绪纷杂在他脑中来回蹦跳,极有存在性地摇摆不定。

只是后来被迫进了宫,他倒不敢再像在家时那样一言一行全凭本心,头发也始终规规矩矩地束好,那些潜滋暗长的少年心绪终于还是在冷硬的现实中被冲淡了不少,林蹊自问足够谨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错。

虽然……也有过数次逾矩就是了……

“你在想什么?怎么突然抖起来了?”

姜秉背着他稳稳走着,林蹊骤然回神,不想时间转瞬即逝,人间已是此等年岁。

林蹊叹口气,环着姜秉脖子的手微微收紧,头埋得低了些,轻声道:“没事。就是想起了……一些陈年往事。”

“如果一些事还能反复出现在你的脑海中的话,又怎么能称之为陈年的事呢?”姜秉不以为然:“该是历久弥新,历历在目才对。”

林蹊笑了,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点点头,小声道:“嗯。”

姜秉道:“那当然。”随即往上颠了颠他,带着林蹊向停车位走去。

等到坐进了车里,林蹊思维开始正常运转之时才恍然大悟:“不对啊,这样来看,我岂不是今天一整天几乎是没有上班?嗯……”

他沉思片刻问道:“所以即便是这样,你们老板也是给钱的,对吧?”

“什么叫你们老板……”姜秉纠正道:“是我们,我们的老板。”

姜秉倾身过来,随手给林蹊系上安全带,回身启动车子的间隙说道:“放心,调休不扣钱。”

“可我还没工作几天,哪来的调休?”林蹊不解。

“哦,这个啊,怪我,没跟你解释清楚。”姜秉熟练地把车倒了出来,随即一脚油门飞驰而去。

林蹊在车上晃荡几下,头都差点撞到窗子上,便随口嘱咐道:“你慢点开,安全第一。”

姜秉听了这话,却好像奸计得逞一般得意地笑了:“哎,知道了。”

车速降了下来,林蹊这才松口气,继续刚才的话题:“嗯?所以你是什么没来得及和我说?”

“哦,晚自习嘛……就是不是每天每个人都需要看的,大家轮流来,轮到谁了谁就能得到半天的调休。但你也可以把这个月的休提前用了,怎么样,是不是还保留了一丝丝资本家难得的人性?”

姜秉讥讽地笑道:“换了我是资本家,也会这么干。虽然压榨你,但多少给一点补偿,以便我在日后继续压榨你的剩余价值。怎么样?是不是很精明?”

林蹊把头靠在汽车椅背上,一脚微微悬空,防止车辆震动带来的疼痛感,他看看窗外道:“还行,别说资本家了,皇帝不也是这么干的吗?看来古往今来,当权者的套路可谓一脉相承。”

“嗯,所言有理。”姜秉吹着口哨,调子似乎有些耳熟,从前在哪里听过,只是林蹊有些头痛,一时之间什么都想不起来。

“不过话说回来,雷逸还真的是很贴你呢。”姜秉突然说道。

“嗯?什么叫他贴我?”林蹊无奈地笑了起来,“如果他这样就算贴的话,那从前的你又算什么?”

此言一出,车内骤然沉默下来。

姜秉沉默地开着车,滴答滴答打着转向灯,林蹊说完,忽然觉得头更痛了。

“我……也不是很黏你吧。”姜秉在一边小声念叨着。

“是啊,你不黏的,毕竟没分开过,这黏不黏的怎么来算呢?”林蹊抬头看向道路边上的枯枝,“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什么?”姜秉疑道。

“没什么。”林蹊把自己的外衣裹紧了一点:“只是想到了之前听人说的对齐云哉的评价,一时之间有点想笑罢了。”

“这次回来,你似乎对他感慨良多。”姜秉沉声问道:“你不恨他吗?他把我们家变成那样,又在那么多年的相伴之情之下把你送入大牢。”

“你……”姜秉难得地在提起梁武帝时没那么大的反应,而是有些迟疑起来:“你难不成真的……”

“姜秉。”林蹊开口唤道。

姜秉僵硬片刻,不说话了。这还是这次回来,第一次听到林蹊这样叫他,叫他这一世真正的名字。

“我不喜欢和亲近的人弯弯绕绕讲话,这点你是知道的。”林蹊淡声说道:“所以有句话,我想问你很久了,但之前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又突发变故没了机会。”

姜秉感觉自己喉咙上下滚动几下,生怕声音太大被对方听出异常。

“这些年,我是舍弃了很多东西的。”林蹊道:“自由,名利,婚嫁……”

姜秉握着方向盘的手收紧起来,他想靠边停车了,但林蹊家的小区此时已近在眼前,他现在停下,才是真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前两样,是因为我心里挂念着的是大梁朝的江山,是母亲心心念念的家国安宁。”林蹊手指蜷起,表面平静继续说道:“但是最后那样,却也是因为我心里有所牵挂,才始终推拒。你可知……”林蹊突然转过头来看着姜秉,轻轻落下几个字:“我是为何?”

姜秉只觉得口干舌燥,急于想找到瓶水湿润一下几乎着起火来的喉咙。

“我……我应该知道吗?”他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只是有些颤抖:“我,配知道吗?这毕竟是……你的私事……少爷……”

“你当然配。”林蹊轻声道:“因为我认为,没有一个当事人无权知晓内情。”

骤然间,像是潮水汹涌澎湃,又像海边滩涂上细沙轰然坍塌,姜秉心头震颤,车内却落针可闻。

姜秉一言不发,只是脚下油门踩得更深,呼啸而过开进林蹊的小区,熟练地左拐右绕找到了车位。

林蹊说完这话,只觉得脸上一阵一阵的热度上涌。

应该没事吧……早上林蹊还想把这人推开,但真正看到他和学生之间的相处和对现代社会的如鱼得水之后,林蹊才发现,他好像并不需要像从前那般,在意外人的眼光,或是……在意林秉能否好好地立足。

改头换面,二人早已不是从前的模样,身份地位统统倾覆,却有什么东西,似乎在大浪淘沙之下被保留了下来。

姜秉钥匙一拔,推开车门就走到副驾驶这边。

林蹊抬起头来,以为对方又要蹲下身子背起自己,两手缓缓抬起来准备环住他的脖颈。

不料姜秉看他一眼,眸中似有毁天灭地的火光,双手向前,轻而易举地把林蹊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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