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过往迷障

“微臣以为,此等修筑祭台之事,劳民伤财,实是不妥啊。”

“皇上,祭台另有他用,可方便流民居住,又能以祭台之名对外扬言,不会招惹多余是非。”

“皇上,我大梁泱泱大国,又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臣以为此举不妥。”

“皇上……”

“诸位爱卿的话都有理,朕暂且继续斟酌。你们先退下吧。林卿,你留下来。”

林蹊垂衣拱手,声音朗朗:“是。”

大殿之上,君王坐在高处,俯瞰众生。大殿之下,潮水般的人有序向后退去,只留下身着朝服的林蹊。

“林卿,他们众说纷纭,朕只留你在此,是想听听你的观点。”

少年帝王玉冕垂下,袍袖曳地,一步一步缓缓走下玉阶,来到林蹊面前。

林蹊犹自低垂着头,眼角余光瞥见身前的人,却依旧没有动作。

“抬起头来,林卿……林蹊。”

“是。”林蹊轻声回答,垂着头向后一步,随即直起腰来,平视着帝王。

多年不见,对方的模样不改分毫,却在眉宇之间多了些许林蹊不熟悉的色彩和气度。或许,这便是世人口中的天子之气,只是林蹊不在乎。

“林蹊,朕知道,这些年来……只怕是你始终怨着朕吧。”皇帝开口,颇有一番自嘲之意。

林蹊看他一眼,不动声色地回答:“微臣不敢。”

“哼,你不敢?”

帝王拂袖转身,走出几步去,却又转头而来,伸手拽住林蹊的袖子,“林蹊,你听我说,当年,我不是有意背弃你的,当年,都是事出有因,我……”

“皇上说什么呢?”

林蹊轻轻把袖子扯了回来,对着皇帝施以一礼:“您是九五之尊,您的所作所为,又何错之有,更不用和我一个臣子解释。”

帝王冷语道:“你就是不肯原谅朕吗?这些年来,你避着朕,朕也没召你进宫来,到了如今,你凭自己的一腔才华考取功名,堂堂正正站到了朕的身边,你可知朕有多欣慰?不想,你竟完全变了一副样子。”

“臣一直如此,皇上言重了,至于您说的原谅……臣哪里担得起。”

“好,好,你就是不肯直接和朕说话是吗?你就是要一直披着一层大臣的样子,来和朕隔空打拳是吗?既如此……那你就永远这样吧!”

大梁武帝挥袖而去,迈步跨过通向后宫的门槛,“很好,林蹊,既然你心心念念自己大臣的身份,那这件人人都觉得是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朕就交给你这个忠君爱国的臣子来做!”

林蹊垂头:“是,微臣遵旨。”

说完,扭身就走,头也不回地抬腿迈出了金銮殿的门槛。二人就这般背对着远远分开了。

一路走去,林蹊抬头看向天空,阳光被红墙绿瓦和横七竖八指向天空的枯枝切碎了,斑驳地洒在地上。

看着像是多年前,他被人硬拉着出门去玩儿的时候的那些下午。

“哎,林蹊,你快过来陪我玩儿啊!怎么又埋进书堆里了,你天天看这些书,也不腻味吗?”

少年活泼明艳的一张脸从墙边探了出来,眼里像盛满了碎钻,倒比阳光被枯枝胡乱搅碎的模样更为耀眼。

他把竹简平摊在桌面上,抬起头来,无奈地笑笑:“你又来了,皇亲贵胄,三天两头趴人家墙头,你倒真是一点儿王子皇孙的架子都没有。”

“哎呀谁在意这些?反正也没人把我当回事儿,皇父怕连有我这么个儿子都忘记了吧。若不是还有阿娘和你与我一起,我倒真不知道天天待着还有什么趣味。”少年嘟着嘴不满地嘟囔,翻身过来,灵巧地落地,几步就跑到林蹊面前,笑出一口的白牙。

“好啦,快别看书了,和我出去玩儿会儿,我不比书好看吗?”

年幼的皇子扯着林蹊的袖子,像是小孩儿撒娇。

林蹊耐不住他一晃一晃的聒噪,耳边只想求个清净,只得先应了他:“好了好了,我跟你出去就是了。你别再拽我了。”

“好嘞!”少年一下子直起身板,乐呵呵地大踏步向远处溜达过去,边走边扭过头来看着林蹊笑:“哪日,我若有机会当皇帝就好了,到时候,一定让你做我的大臣,我想见你再也不用偷溜出来了。”

林蹊急急喝止他,声音却放得很轻:“嘘!这种话你也能乱说?别太放松了,小心隔墙有耳啊。”

“嗨呀,我才不怕呢,就算我这么说,也不会有人信的,皇父更不信。一个从出生起就没在父亲身边留过一年半载的孩子,说要当皇帝,谁都会觉得这只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少年原地转了几圈,把地上枯黄的树叶用脚踢起几片,看着它们在低空中打着旋,垂头抿着嘴,看不清神色。半晌,才转过身来,脸上的阴霾分毫也看不出来。

“既是说梦,那我就梦的更夸张一点不好吗?”少年穿着一身棕色的衣衫,被洗的有些发白,看着却十分干净,此时在下午斜照的阳光下,竟像是发出了微光。他直笑:

“我干脆就梦……嗯,让林卿来做我的皇后吧,长长久久地在我身边!”

林蹊垂下眼睛抿抿嘴,像看着个懵懂闹腾的孩童道:“哪有男子做皇后的,再说,你与我不过是友人,没有那种情感,如何能做夫妻。”

十岁的少年懵然站在原地,脸颊轮廓已经有了十年后站在金銮大殿最高处的帝王之相,只是同样年纪的林蹊,那时还看不明白。

少年脸上的冷厉之色一闪而过,亲亲呢呢地飞奔而来,挎住林蹊的手臂,又开始前后摇晃:“哎呀你就答应我吧,反正也不会成真的,你就当哄哄我还不行吗?林蹊,林蹊……求你了。”

林蹊无奈:“那也不行。”随手点了点少年的额头,“你以后一定会遇到一个真心爱慕你,心悦你,愿意与你白首终老的女子的。我不过是男子罢了,又怎能与你堂堂正正站在一起呢?”

少年挑挑眉毛:“这么说,你只是觉得自己身为男子,才不能与我在一起的吗?”

林蹊见这少年的话越来越出格,把自己的意思胡乱掰扯地越来越离谱,只得直白说道:“不,我只是退一步去说此事罢了,并不是觉得自己是男子所以不能的意思。”

“哼,好吧,早知你如此绝情,我也不这样倾注心力哄你开心了。”

少年掉转过头,甩甩袖子就跑。

林蹊看着他自顾自跑开的背影,也懒得去追,反正一会儿他还会自己跑回来的。

疏影横斜,水清池浅,秋风扫过几片落叶。阳光打在两个少年身上,看着岁月似乎片刻定格下来,匆匆之下仍有一方净土。只是秋天将近,待到冬日,却在不会有这般温度的阳光和时日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还请太后早下决断。”

“太后,微臣等知道先皇和太子骤然崩逝,对您的打击最大,但此时,还请您以大局为重啊。”

庄严富贵的女子端坐高位,只是眼角的斑驳纹路和神情,却能看出她不过是强撑在这个位置上罢了,作为一个女子,眼见着自己的夫君和独子丧命于眼前,还是被她一直视为姐妹的妾室所害,此等祸事临头,她却不能退,只能站在风口浪尖,作为整个大梁的决策者。

说来可笑,一直以来因后位而被有意隔离在政治中心之外的女子,只因突如其来的灾难,便要被迫卷入她从前一直被严防死守的事物之中。

“诸位……咳,诸位爱卿稍安勿躁。”她清清嗓子,压住哽咽的声音,强撑着高声道:

“如今突逢变故,无论如何,我们还是要妥善商议,江山后代的继承之人。”

“太后娘娘!”一人跪倒在地,俯首帖耳。

“请听臣一言,先皇子嗣不多,除却已故的太子,便也只剩下害了先皇与太子的歹毒妇人所出之子。不若,从宗室之中过继一子到您名下,以继承江山大业。”

“此法断不可行!”一个衣着华贵大腹便便的男子喊道:“江山血脉怎可混淆!除非此脉断绝,否则我们势必不能坐视此等事情发生!”

“荣亲王这般说,看着是关注血脉正统,只怕言下之意,是想说你自己这个先皇的弟弟,更有资格继位吧!”

荣亲王怒目而视:“胡说八道!你自己的不轨之心,莫要强安到旁人身上!”

太后身形微晃,却还是犹自撑在了原地,她抬头看看一眼望不出去的金銮大殿,只觉得这重重金碧辉煌的殿宇,全是对她,对她的儿子,可悲的束缚。只是从前表面安宁,却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所有的腐烂都浮到表面,摊开了给她来看。

她有些站不住了。

“嫡母勿忧,儿臣还在!”

众人猛地回过头去,只见声音传来的地方,金銮殿门槛之外,逆光站着个人影。

随着这话音落下,来人稳稳当当地跨过门槛,大步向金銮殿正中走来,这时众人才看的清楚,来者不过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他走到近处,撩袍跪下,拱手对着台阶之上的太后。

“儿臣来迟,还请太后娘娘,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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