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山里的雾就像揉碎的棉絮,裹着股子清寒往门缝里钻。招待所楼下突然响起“突突突”的引擎声,不是上海弄堂里熟悉的电瓶车响,是龙叔那辆漆皮斑驳的红拖拉机,轮轴上还沾着昨晚的泥星子。笑笑拎着行李箱下楼时,龙叔正拿块旧抹布擦后视镜,见了她便笑:“张老师来啦?快上车!日头一高,这土路能晒得烫脚,咱可经不起那熬。”
车厢里垫着两层麻袋,倒还干净,角落堆着几捆干稻草,是龙叔特意留的坐垫。笑笑刚挨着栏杆坐下,拖拉机“哐当”就是一颠,她手忙脚乱抓住栏杆,整个人像颗被风晃的豆子,跟着路面的坑洼轻轻弹跳,发梢都沾了点雾里的潮气。
山路绕着山梁转,一侧是爬满青苔的峭壁,石缝里还嵌着去年的枯藤;另一侧白雾翻涌,往下望不见底,只听见远处山泉叮咚,倒比上海早高峰的车喇叭声清亮。车轮碾过碎石,“嘎吱嘎吱”的响混着松涛,震得人膝盖发麻,却也让人心里敞亮——这山野的声响,比写字楼里的键盘声实在多了。
【这路颠得我胃里直打鼓,还好没多吃早饭。不过这空气是真清,吸着都觉得肺里没了浊气,比上海那蒙着灰的天舒服。】前排戴眼镜的李老师捂着肚子,眉头皱一下又松开,忍着想吐的劲儿,又舍不得这新鲜空气。
【早知道穿条耐造的裤子,这稻草茬子都快把我牛仔裤勾破了。回头找针线补补,说不定补出的补丁,倒比商场里的破洞裤还自然。】旁边的王老师拽了拽裤脚,指尖捻着勾出的线头,语气里带点自嘲的笑意。
笑笑的读心术抓着这些念头,忍不住悄悄弯了弯嘴角。这两位老师倒实在,心里的小纠结都明明白白,比在上海听同事聊“KPI”“学区房”要暖得多。
颠了约莫一个钟头,前方路边停着辆墨绿色的边防巡逻车,像块墨玉嵌在雾里。一个穿作训服的高个子正弯腰搬碎石,肩膀宽宽的,腰杆挺得直,动作利落得像山涧的溪流,不拖泥带水。听见拖拉机声,他直起身转头,阳光刚好从雾缝里漏下来,照在他脸上——眉骨分明,眼睛亮得像山涧的光,嘴角还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龙叔,您这‘云端专车’今天倒准时,我还以为得等会儿,好去旁边树下歇口气。”
“陈默啊!又在这儿清路呢。”龙叔笑着应,手往车厢里划了圈,“这是新来的老师,张老师、李老师、王老师,以后在村里小学教书。你多照看着点,别让咱这山路把城里来的娃吓着。”
陈默点点头,弯腰把最后一块碎石扔进后备厢,冲他们挥了挥手,语气里带点轻俏:“几位老师辛苦啦!这路是颠了点,就当是山里给的见面礼,忍忍就到了。”又转头跟龙叔说:“前面拐弯那儿我刚垫了土,您开慢点,别把老师们晃得头晕。”
拖拉机又“突突”动起来,陈默还站在路边,双手插在作训服口袋里,身影渐渐融进雾里。笑笑望着那抹绿色变淡,心里忍不住想:这人倒不像山里的糙汉子,说话带着点软劲儿,比想象中亲切——可转念又摸了摸背包里顾言送的钢笔,冰凉的金属硌着手,又有点空落落的:顾言到现在都没回消息,该不会是忙着开会,把她的事忘了吧?
拖拉机接着往山上爬,雾慢慢散了,远处山腰的梯田一层层铺开来,像碧绿的绸带绕着山,田埂上还站着几只白鹭,扑棱着翅膀飞远。又走了半个多小时,几排灰瓦房突然从雾里冒出来,茅草屋顶上还飘着炊烟,村口老槐树下的红旗“哗啦”响,像在跟他们打招呼。
“到啦!”龙叔把拖拉机停稳,嗓门亮堂,“老师们慢点下!咱这土坪没上海的石板路平,别崴着脚。”
笑笑跳下车,脚刚沾地就晃了晃——颠得太狠了,总觉得地面还在动。她揉着发麻的腿,就听见摩托车引擎声近了,抬头见陈默骑着辆旧摩托车过来,车后座绑着个鼓鼓的麻袋,车把上挂着布袋子,像刚从镇上回来。
他稳稳停在孙校长跟前,长腿一跨下车,先把麻袋递过去:“校长,您要的螺丝和钉子,镇上捎回来的,结实得很,修课桌够用。”又拿起布袋子,“这是刚摘的野核桃,脆着呢,给老师们解解馋。”
孙校长笑着道谢,把核桃分给几人。陈默没多待,见李老师揉腰,随口说:“宿舍的炕烧过了,晚上暖和。刚住可能不习惯,多翻两次身就好。”又看向王老师:“缺针线就跟校长说,张婶家啥都有。”转头撞见笑笑的目光,又补了句:“柜子里有厚外套,之前老师留下的,洗干净了,冷了就穿上。”
笑笑接过核桃道了谢,刚想问点什么,陈默已跨上摩托车,挥了挥手:“我先去巡路,下午来修引水管,有事喊我就行。”话音落时,人已拐进巷口,只留下摩托车的声响渐渐远去。
“这陈默,心细着呢。”孙校长望着巷口,笑着说,“村里谁家有事,他都乐意搭把手,对支教老师更是上心。”
笑笑捏着手里的核桃,壳子上还带着阳光的温度。山风吹过来,裹着槐树叶的清香,她望着远处的山,突然觉得这山里的日子,或许会比想象中踏实——既有山野的静,也有人情的暖。孙校长开始分宿舍,她拎着行李跟着走,路过教室时瞥见里面的旧课桌,桌面擦得发亮,心里更添了几分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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