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阴阳交隔的地方,再往前不远就是魂灵必经的忘川三途。
朔风呼号,吹不散滚滚硝烟。
血河静静漫淌过彼岸花海,两种别样的红渐渐融为一色。
她坐在层层堆叠的尸山上,悠然又带着与生俱来的倨傲,背后九条长长的尾巴奓开着,像彩绫浸透了鲜血,悠悠的在风中招摇。
不过,其中却有一条与众不同。
那是刚长出来的,还没沾染过世间的半点尘秽,银练似的洁白无瑕。
她眼中仍是难以置信的怔迟,红唇吮净了十指,才伸过手去摩挲。
那细密的绒毛簇新如婴儿初生的肌肤,里面若隐若现的骨锥竟然是宝石般晶莹剔透的。
好半晌,她终于不再小心翼翼,一把将这梦寐以求的第九条狐尾拥入怀中,吻着,嗅着,不知是哭是笑地仰天长啸。
宛如涅槃重生的狂喜使她忘却了所有,丝毫没觉察到周遭悄然发生的异样,等到望见头顶翻涌的浓云间渗出阴郁的颜色时,一切已经太迟了。
无数蔓藤似的黑线从尸堆下攀绕上来,眨眼就将她绞缠得结结实实。
一股阴狠的蛮力沉沉碾在脖颈上,她猝不及防就被压得透不过气来,连一点反抗之力都使不出,冷艳绝美的脸也扭曲了模样。
佛珠捻动的轻响让她打了个寒噤,就像幼年兽身未脱时听到天敌阴戾的哓鸣,紧跟着就是尾根处传来的锥心刺骨的剧痛。
她身子痉挛抽搐着,双眼像蒙着血雾,哀嚎成了咬牙切齿地低吼。
妖力仿佛奔泻的洪水,顷刻间就消散殆尽。
像身下的万千尸骨一样,她蜷缩在那里,只剩最后一口气。
一口夙世难消的怨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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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很久很久以前。
妖鬼横行,群魔肆虐已不知过了多少年头,玄海四洲随处都是白骨荒野。
要想活命就只有逃去凤麟洲的清雩山,传说那里是天底下乾罡正气凝聚的地方,任何邪祟之物都无法靠近。
于是无数流民前仆后继,甚至不远万里跋涉而去,中途含恨惨死的不计其数,许多年后,迁徙的人潮几近绝迹。
当然,有幸活着见到清雩山的也不是没有。
那山笔直得像根柱子,半截耸进云彩里,根本不晓得有多高,还真像传说中雄伟正气的样子。
可山下却没有期盼的河流、田野、树木……放眼望去是和别处同样荒凉的焦土,连一棵草,一滴水都没有。
九死一生,千辛万苦,到头来一切都是假的。
所谓天命该绝,大约就是这么个下场。
没曾想这时却飘然来了个和尚,洁白如雪的僧袍,脸也是惊为天人的俊美,出尘的风姿恍若谪仙。
“看来你们也和贫僧一样,都被命数所困,既然天意如此,那就看大家能否渡过此劫吧。”
他叹口气,人已经跃上了山腰。
流民们瞠目结舌的望着他的身影没入云端,这才醒悟遇见了神佛,赶忙下跪叩拜,祈求庇佑。
祈愿果然灵验了。
没过多久,天色沉下来,很快暴雨如注。
雨水渐渐汇集成池塘、溪流。
连脚下的大地也有了生机,赤黑的焦土中钻出一株株青绿的嫩芽,再后来,就是满目葱翠……
万物回春,终于能活下去了。
所有人都忘情的欢呼,谁也没留意到山脚下崩落的那几块碎石。
狭细的岩缝间探出一只染血的手,指缝后隐约有双鲜红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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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之后,清雩山下月月年年都是风调雨顺,太太平平,咱们祖祖辈辈也就在这里过上安稳日子喽。”
披着竹衫的老汉一气说得口干,“咕咚、咕咚”灌起了凉茶。
旁边几个小娃儿还没听过瘾,七嘴八舌地追问:“后来呢?那和尚呢?”
“和尚?”
那老汉解了渴,把破蒲扇摇得大开大合:“那谁晓得,兴许还在山顶上吧。”
几个娃儿啧啧叹息,不约而同的望向河对岸,一张张小脸悠然神往。
瓜棚顶上“噼里啪啦”响得正疾,外面雨下得不小,那座撑天柱子似的高山连下半截都裹在水雾里,只有个朦胧的虚影。
“原来真的有神仙!”
“啥子神仙,没听阿翁刚才说哈,那叫佛。”
“那……那也是修仙修出来的,哪里错了?”
“就是错了,是佛!”
“仙!”
“佛!”
……
吵吵嚷嚷中,其中一个忽然回头问:“阿翁,照你这么说,和尚不是好人么,咱们镇上为啥子还要抓和尚呢?”
那老汉清着嗓子,往瓜棚外吐了口痰:“呸,现下这世上还有几个真和尚哟,格龟儿子偷鸡摸狗不算,还见天里偷人抢人,前天李家的幺女不就半夜里丢了么。”
那娃儿眨巴着眼睛不解:“和尚把李家阿姐弄回家做啥子去?”
话刚出口,脑壳上就挨了一蒲扇:“瓜娃子,这话也问得么?小心哪天抢到你婆娘身上,叫你哭都找不着调门。”
老汉气得窜火,正扬着巴掌要收拾自家倒霉孩子,忽然望见有个人循着河沿儿的泥路走来。
那人年纪轻轻,一袭雪白的袍子,甚至连鞋子都是雪白的,手里没撑伞,只拿一片老大的芭蕉叶遮在头顶,雨地里悠然走着。
见多了御剑飞行的修士,如今再瞧这样的,也不觉怪异。
乡间人好客,见了也不生分,那老汉当即招手叫道:“赶路小哥,不好走啊,先避避雨咯!”
那人远远听见,真就应个声,朝这边来了。
老汉见他竟这般平易近人,模样也是白面的俊后生,不禁又多了几分好感,当即切了一大块新熟的西瓜递过去:“小哥从哪里来,如何称呼?”
“多谢老丈。”
那人放下芭蕉叶,露出一颗光光的脑袋,微笑着双手合十:“贫僧法号无机,就从山那边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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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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