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蓬头垢面的流民,一眼瞥见来人,立刻高举破碗扑上前:“大爷,行行好!给口吃的吧,两天没沾米水了!”
时方达目光扫过。眼前几人:稻草般的乱发,破布般的衣衫,露出的黝黑皮肤布满皲裂,一股酸腐的馊臭扑面而来。“啧……”他下意识屏息,扭头朝后喊:“喂,车里还有吃的没?”
话音未落,阿离已从时方达身后闪出,白皙的手掌托着几个干馍:“给!”
手刚伸出,几双饿狼似的眼睛猛地放光,流民们一把将馍馍抢了过去。黄小仙晃悠着跟在阿离后面,眼睁睁看着馍馍被抢光,肚子“咕噜噜”一阵震天响。它登时炸毛跳起,胡须直抖:“饿死我了!你有馍怎不给我?!”
阿离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收回手慢条斯理地擦了擦:“你又没问……”她瞥了眼狼吞虎咽、馍渣掉了一地的流民,声音听不出起伏,但似乎有些故意:“怎么样?好吃么?”
流民们只顾拼命点头。阿离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语气却“关切”起来:“还要么?马车后面还有水和干粮,跟我来拿。”
几个男人眼里的精光几乎要迸出来,连声道谢:“感谢!感谢大爷!”“活菩萨啊!”“谢谢,谢谢!”忙不迭地跟上了阿离。
九尾与阿离擦肩而过,目光扫过那几个亦步亦趋的身影——其中一个流民的手,正鬼祟地往怀里探,与同伴交换了一个阴鸷的眼神。九尾眉心微蹙,侧首低语:“小心!” 阿离斜睨他一眼,眼神微动,算是应了。
黄小仙气鼓鼓地迎向主人,全然未觉异样,掐着腰,胡子一翘一翘:“主人!阿离她藏私!给那些不相干的都不给我!”
九尾冷着脸,像没听见黄小仙的聒噪,径直走向时方达和那个蹲在“卖身葬父”木牌前、小山般的壮汉。
时方达回头,见阿离已带着几人绕到马车后,身影被车厢挡住,便不再理会,兀自嘀咕:“啧,这阿离,不光对我,对外人也这么‘好心’?看来是面冷心热……”
“哼!是是是,她面冷心热!主人嘴硬心软!你们个个都心软,就对我心狠!”黄小仙忿忿不平。两人却自动屏蔽了它的抱怨,目光投向眼前沉默的“肌肉小山”。
“喂,大个子,”时方达抱着胳膊,随意问道,“怎么称呼?遇上什么事了?”
壮汉头也不抬,粗壮的手指重重戳了戳地上黑炭写的“卖身葬父”四个大字,鼻腔里重重“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嘿,还挺犟?”时方达摸摸下巴,眼神瞟向九尾,带着询问。
九尾会意,上前一步,拱手道:“壮士见谅。我这位朋友虽言语直率,但关切是真。不知壮士遭遇何事?或可相助一二。”
壮汉抬眼,见这白袍银发的少年气度沉稳,比那吊儿郎当的黑发小子看着靠谱,这才开口道:“五天前,俺给日阳城送货回来,家里遭了贼!粮食全被西夏逃来的流民抢了!邻居说,俺爹怕俺没得吃,跟他们争……那帮畜生,看俺家就一个孤老头,当场把俺爹打死了!”
他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俺追出去二三十里,亲手拧断了那五个畜生的脖子!”声音陡然低沉下去,“俺爹……是捡俺回来的。十岁那年,亲娘嫌俺吃得多,扔了俺……是爹!再苦再累,也把馍馍塞给俺吃!他就是俺亲爹!现在爹没了,家也空了……俺啥都不要,就想给他买副棺材!只要给够棺材钱,给俺口饭吃,当牛做马,刀山火海,这条命你们拿去都行!”
时方达听完,脸上悲悯之色更浓。他看了眼白布遮盖的简陋木板,长叹一声:“哎,知道你惨,没想到这么惨!行吧,相识是缘,看在你这么有孝心的份上,我们就帮帮你!”说着便伸手往怀里掏。
这一掏,气氛骤然尴尬。
他左掏掏,右掏掏,上掏掏,下掏掏,衣襟都快扯破了!好家伙,衣服里面的衬子比脸都干净!时方达干笑两声,挠头尴尬,道:“咳…那个…不好意思,初来乍到,忘了身上没这儿的月石!”
壮汉一听,脸“唰”地绿了,横肉一颤,整个人“嗖”地弹了起来!时方达只觉一股劲风扑面,眼前瞬间拔起一座小山——足有十尺开外,高出他两头有余!那鼓胀虬结的臂膀,快赶上时方达的大腿粗。
“嘶……”时方达倒吸一口凉气,冷汗瞬间浸湿后背。武松打虎?怕是一拳能撂倒两头!捏死个把流民?绝对所言非虚!他连忙摆手,声音都尖了:“且慢!且慢!我真有心帮你,绝无戏耍之意!谁丧良心这时候开玩笑啊!”他眼神飞快地扫过地上白布,又瞥见壮汉因暴怒涨红的脸、绷紧如岩石的肌肉,赶紧做安抚状:“冷静!冷静!”同时用手肘猛杵旁边的九尾:“喂!九尾!江湖救急!先借点银钱垫上,别让我下不来台啊!你看那胳膊!算我求你了!有钱立刻还!”
九尾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看了他半晌,薄唇轻启:“抱歉。”
时方达脸“腾”地红了:“我知道你有用!我发誓一定还!本来你跟我们上阴山,就该付你月石的…这不是…等解救了龙族,海底金山银山还不是随你拿?”他凑近九尾耳边压低声音急道。
九尾依旧纹丝不动,嘴角甚至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说要帮他的,是你,不是我。抱歉。”
“嘿!我当你是过命的兄弟!你就这么对我?!”时方达气结。话音未落,只听壮汉一声低吼,肌肉贲张,声如闷雷:“你们耍我?!”
“没有!绝对没有!”时方达急得跳脚,狠狠剜了九尾一眼:“好!你等着!以后别求我帮忙!哼!绝交!”他猛地扭头朝马车后大喊:“阿离!阿离!快来!帮个忙!”
“哎!来了!”阿离清冷的声音传来,伴随几声压抑的闷哼和模糊的告饶。马车后,几个流民鼻青脸肿地瘫在地上,嘴角淌血,捂着伤处哀嚎:“姑奶奶饶命!再也不敢了!”
阿离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袖,冷声道:“再让我撞见你们行劫……”她眼神一厉,“可不止这点教训。滚!”
“谢姑娘饶命!谢姑娘饶命!”几人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跑了。
阿离拂了拂鬓边碎发,从马车后转出。时方达疑惑地看着那几个狼狈逃窜的背影:“怎么回事?他们怎么跑了?你没事吧?”
“没事,”阿离摇头,语气平淡,“给了点水和干粮,他们急着赶路。”
时方达狐疑地点点头,也顾不上细究,指着壮汉对阿离道:“阿离,先借我点银钱,帮这个壮汉给他爹买个棺材!”
阿离点点头,没有丝毫犹豫,直接递给壮汉五两银石,壮汉震惊看着阿离和时方达道:“你们真的愿意帮我?”
时方达:“不然呢?”
阿离:“拿着。龙崽说给你,就是你的,不用还。”
时方达赶紧附和:“对对对!不用你卖身!快去吧,剩下的留着好好生活!我们还有急事,不能耽搁了!”
壮汉一听,横眉倒竖,声如洪钟:“那怎么行!卖身葬父卖身葬父!说到做到!你们给了我钱,我就是你们的人,你们给我等着!我买完棺材就去找你们!”壮汉说完,他浑身肌肉猛地绷紧,弯腰一把扛起白布盖着的木板,还没等时方达阿离反应过来,壮汉已经拿着钱消失不见了,只留下尘土飞扬。
“哎?!等等!”时方达伸着手,望着壮汉的身影欲哭无泪,只吃到一嘴灰。
他望着扬尘的方向,哭丧着脸转向九尾:“九尾!我终于知道你为何不借给我钱了!这…这比打水漂还快啊!连他爹长啥样都没见着!”
九尾已转身走向马车,清冷的声音飘来:“或许木板上…什么都没有。”
时方达眼睛瞪得溜圆:“啊?!不会吧?我被骗了?!”想到可能上当,他顿时蔫了。
黄小仙在一旁幸灾乐祸,尾巴甩得欢快:“嘿嘿!我就说嘛!我主人绝顶聪明,怎会上当?这种老掉牙的骗术,也就糊弄糊弄你这大傻瓜!走喽!去驿站吃香喝辣去咯!白白浪费功夫!”它蹦跳着跟上九尾慢悠悠踱步的背影。
时方达垂头丧气:“唉…都怪我,早知道不下来看了。”
阿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没事的,龙崽。我相信你,也信你的眼光。他定是急着安顿父亲,很快会回来。”
“真的吗?”时方达眼里又燃起一丝亮光。
“真的。”阿离肯定道。
“耶!能帮助到他就行,其实我也不求他真的回来卖身葬父,咱们不是还的赶路吗,他那么大一坨,跟座山似的,马车往哪里坐?怎么跟着咱们赶路?再说了,他吃那么多,那饭量养得起?”时方达自我开解完,又斩钉截铁道:“好了阿离,你不用安慰我了!我就是头回见这么壮实的人稀奇!我保证!以后专心赶路,绝不多管闲事!”
阿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无妨。龙崽心善,和舞娘一样。走吧。”两人便也朝着马车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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