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救人

“开门,”林菀话音落下,绣衣使应声打开了牢门。

“我要问他几句话,你且退下。”她语气平静。

“是,”绣衣使躬身退至走道尽头,很快消失在阴影中。

“他走了!快!”林菀立即转身,拉着邹妙快步走进牢房。

“阿彧!阿彧!”邹妙跪在男子身旁连声呼唤,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借着昏暗的光线,见他衣衫上处处血渍,手臂布满青紫,原本清俊的脸庞肿得几乎认不出原貌。她瞬间涌出泪水,“他们怎能把你打成这样……”

“你问过阿彧同窗吗?绣衣使都审了些什么?”林菀凝视着昏迷的年轻人,眉头紧锁。

“他们说,绣衣使一直在追问,谁是带头闹事的主谋。很多人都指认是阿彧。”邹妙声音发颤,“就算阿彧带头喊冤,也不该受这么重的刑啊!再这样下去,他会没命的!”

“追查主谋……”林菀若有所思,“既然审出是阿彧,却迟迟不结案。看来他们并不满意,还想挖出别的东西。”

“台狱血气重,不是两位娘子该来的地方。”一道声音忽在背后响起,从狭窄空旷的过道传来,格外雄浑低沉。

林菀回头,见一位鬓发微霜的中年男子按剑走来。墙上昏黄的灯火映着他的殷红锦袍,黑色獬豸纹怒目圆睁,肃杀之气扑面而来。他身后还跟着两名台狱守卫。

绣衣直指张砺,绣衣使的首领。

林菀自然认得他。如今圣上不管朝政,绣衣使事务皆向长公主禀报。此人她见过很多次,向来不苟言笑。听说他手段狠厉,被清党直呼“酷吏”。

待他走近,一道冷戾目光扫来,林菀背脊微凉,面上却绽开甜笑,款款施礼:“见过张直指。”

张砺扶剑站定,面无表情地说道:“林舍人想问什么,不若由张某代劳。此地污秽,莫脏了两位的衣裳。送客。”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邹妙闻言慌忙起身,无措地望向林菀,脸色已然惨白。

林菀心下一沉。

这已是张砺最客气的态度了,全然看在她是长公主近侍的面上。换做别人,早在台狱外就被拦下,连门都进不来。但她既已进来,就绝不能无功而返!

怎么办怎么办……她心思急转。

须臾,林菀展颜一笑:“他是云栖苑看中的人。”袖中的手悄然握紧,心跳快如擂鼓。

张砺瞥了眼牢房:“一个穷酸太学生,也会攀附云栖苑?”

邹妙抿紧双唇,强压怒意。幸好牢内光线昏暗,无人察觉。

林菀娇嗔蹙眉:“正是穷酸,才想另谋出路嘛。这种士子我见得多了。不过这位邹郎君,还是有几分姿色的。”

张砺嗤笑:“既已攀附云栖苑,何故带头闹事?”

林菀眼波一转,立即应道:“谁让打死人的是岳侯亲戚?岳侯被殿下疏远,他不就有机会了?”

见张砺挑眉不语,林菀转身回到牢房,蹲在邹彧身边。

她一手掩鼻,似在嫌弃血腥气,一手抬起他的脸:“张直指,他的脸被打成这样,我还怎么交差?既然绣衣使迟迟审不出结果,说明他不是你们要找的人,不如让我带回云栖苑如何?”

“不可。”张砺不为所动。

林菀笑容微僵:“看来张直指存心为难我。”

张砺脸上掠过一丝不耐烦,但瞥了眼林菀腰牌,终是没有发作。他沉吟片刻,从怀中取出一块麻布:“不敢为难林舍人。实不相瞒,审问太学生时,从他们身上搜出此物。”

布上写满密密麻麻的字。林菀使了个眼色,邹妙连忙上前接来。

林菀拿起细看。上面写了岳氏亲族如何欺压百姓,打死农户之子。证据详实,言辞犀利,莫说太学生,连她读完都义愤填膺,想去喊冤。

“写得……”挺好啊,林菀及时咽下后话,改口问道,“谁写的?”

“其他学生都指认,邹彧最先拿出此文。他却抵死不认,说是在寝舍捡的。”

“比对他的平日字迹,不就行了。”

张砺摇头:“已比对过,完全不同。”

林菀扬手:“那不就得了。许是他看过檄文后一时激愤,才叫上同窗喊冤。既然其他人都放了,为何独独不放他?”

张砺皱眉:“此文已在梁城流传甚广,总不能是凭空生出。多审几遍,总能让他想起来从何人手中拿到。”

至此,他耐心已尽:“林舍人,我等尚有公务,还请移步。”

见他紧握剑柄,林菀心知若再纠缠,她定会被强行请出。方才几句话她已明白,此案能闹这么大,背后必有推手。绣衣使要查的正是幕后之人!

难道是清党所为?

看这架势,即便邹彧不知情,绣衣使也要逼他供出一个清党才肯罢休。如此,想救出阿彧,只怕不容易……

林菀心念急转,却见张砺与守卫们紧盯自己,只得缓缓起身:“好。”

这时,她忽然瞥见邹彧的手指微动。他不知何时已醒了!

她精神一振,又笑道:“今日他昏迷不醒,我也没问上话,那便改日再来。唉,邹郎君这张脸,我还用得着。不知张直指能否行个方便,让这位女使晚些时候来给他上药消肿?就当给云栖苑一个面子。”

说着,她从袖中拿出一个锦囊,笑盈盈地塞给张砺:“请诸位喝杯酒。”

张砺挑眉,指腹轻捻囊中硬物,随手抛给身旁守卫,转身大步离去:“都机灵点,莫误了林舍人的差事。”

守卫们喜形于色,态度愈发恭敬:“不敢耽误林舍人的吩咐!”

林菀嫣然一笑:“我再看看邹郎君的伤情,好让女使备药。请诸位在外稍等。”被她潋滟生波的杏眼一扫,守卫们连声应诺,退至远处。

她返回牢房,背对牢门半跪在地,俯身查看邹彧伤势。在守卫看来,她只是借着微光端详犯人脸上的伤。实则,她凑到邹彧耳畔,用极低的声音说:“阿彧,若听见就动动左手。”

邹彧的左手食指微蜷。

林菀眸光一亮,急声道:“再受审时,你只需供出一人,必能自救。”

她轻声说了一个名字,又道:“听到此名,他们不敢再查。但我怕张砺不信你的口供,继续用刑。所以你须等我下次来时再说。当着我的面,他们有所顾忌。明白吗?”

说话间,她的心几乎跃出喉头,就怕被守卫察觉。幸好那几个守卫正围着囊袋数钱,对牢内情形浑然不觉。

邹彧的左手食指再次微动。林菀松了口气,起身叹道:“邹郎君这伤,怕是要养上十天半月了。等他上过药,我过两日再来瞧瞧。”

她步出牢房,对邹妙示意:“走吧。”后者仍忧心忡忡地望着弟弟。

守卫见她们出来,忙收起囊袋,满脸堆笑着转身引路。趁他们又在前头商量分钱,林菀凑到邹妙耳边轻声道:“阿彧醒了,放心。”

她快速交代了对邹彧的嘱咐。邹妙眼眶一红,连忙低语:“多谢阿姊。”

林菀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压下眼底一抹忧色。

其实,有些话她没说出口。

先武帝令绣衣使讨奸诛恶,先斩后奏。如今他们只奉皇命,常年独断专行,御史台都管不了。就怕张砺铁了心追查清党,连云栖苑的面子也不给……但总归有了一线希望!

如此思量着,她二人走出台狱大门,却见张砺正与宋湜站在门外。

宋湜头戴高冠,挺拔如松,一身玄色官袍,正是他早上出门时穿的那件。那时她急着离开没细看,此刻远远睹见,发现他衣上竟绣着白色獬豸纹……他竟与张砺官阶一样!原来,他们分管治书使和绣衣使。

林菀心下讶然,那位年届耄耋的御史中丞早就不管事了。所以实际主持台务之人,竟是宋湜。

他正宣读一封帛书:“今有太学生邹彧等,因同窗惨死义愤陈情,被押于台狱,至今未释,士林哗然……”

林菀和邹妙默然对视,齐齐放慢脚步。

“着令廷尉府、御史台、京兆府,明日巳时于台狱会审。两案并查,须当庭审结,具文上奏。望尔等秉公持正,以安天下士子之心。”

念罢,宋湜合上帛书,抬眼正对上走来的林菀。两人目光交汇,他却像不认识她一般,转向张砺递去帛书:“许司徒下令明日三司会审,还请张直指一同列席。”

听到这,二人俱是心中一震。邹妙惊喜望来,林菀缓缓点头。刚还想能否成功救出阿彧,就听到三司会审的消息,真是太好了!

不过,许司徒位列三公,乃文官之首、清党领袖,竟会关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太学生?

林菀按下疑惑再瞧,见张砺侧身扶剑,根本不看帛书一眼:“绣衣使从不移交嫌犯。”

她心里咯噔一响。

宋湜面色波澜不惊:“策试即将举行,不日天下士人齐聚梁城。绣衣使执意扣押学子,引得士人不满。若妨碍策试顺利举行,阁下如何担责?”

张砺眸中寒光一闪,右手紧攥剑柄,手背青筋纵横。

半晌,他抓过帛书揉成一团:“一个靠色相攀附云栖苑的太学生,都被林舍人看中了,许司徒和宋御史还如此上心。”他冷嗤一声,拂袖而去。

下一瞬,宋湜的冰凉目光就落到了林菀身上。

心头那股烦躁又窜了上来。

那眼神冷得像冰刃,仿佛要将她刺穿。

但与之前不同,这回他的审视里,似乎还藏着一丝探究。

定又叫他误会了。

林菀暗自叹息。绣衣使守卫还在旁边,她不能开口解释。更何况,自己早已说不再与他言语,更不必多费唇舌。

“阿姊,那位宋御史一直看着你呢。”邹妙凑近低语。

“别理他,我们走。”林菀轻声回应,拉着她往前。

三人擦肩时,宋湜突然开口:“林舍人前几日看中一个宋易还不够,这么快又瞧上一个邹彧。听闻邹家清贫,林舍人竟不嫌他出不起润笔,真是用心良苦。”

林菀脚步一顿。

他竟记得她那日的辩白,还这般刻薄地还了回来。

一股闷气堵在胸口。

不理他,不理他。

林菀深吸一口气,拉着邹妙继续走。

邹妙担心地望来,想说些什么,又瞥了眼身旁守卫,没有做声。

宋湜转身望着二人背影,却见她忽又停步。

林菀长吁一口气。

本想置之不理,可走出数步,心头闷气越发堵得慌。

不行!

这口气一定要出!

这次是他先出言挑衅,不算她食言!

林菀转身回到宋湜面前,莞尔一笑:“其实,他们都不及宋御史风姿出众。我最中意的,还是宋御史你呀。”

她近在咫尺,目光灼灼。宋湜被她看得耳根发烫,不自觉后退半步,偏头避开她的注视。

林菀偏要凑上前:“宋御史得空不妨再来云栖苑,我随时恭候。”说完她作势要走,又回头添了句:“对了,宋御史应该记得路吧?”

话音一落,两旁守卫纷纷侧目,诧异地打量宋湜。

林菀嫣然一笑,翩然转身,再不回头。

宋湜失了方才的从容端正,难得蹙紧眉头,盯着她远去的背影,还有那缕随风轻扬的垂髾。他猛地转身,大步离去。

——

守卫将二人恭送至御史台门外。林菀含笑告别,转身时笑意已敛,长长舒了口气。

见街上仍有官吏往来,她拉着邹妙快步到僻静处,匆匆说道:“我仔细看过阿彧的伤势,先去医馆配药。牢房阴冷潮湿,再给他带套厚衣裳。”

“嗯……”邹妙眼眶又红。

“总之莫太担心。许司徒都过问此案了,阿彧定能得救。”林菀拭去她的泪痕,像过去无数次那样,温柔安慰这个敏感爱哭的妹妹。

“嗯!”邹妙重重点头,任由林菀拉着离开。

她们不知,方才在街角的举动,包括林菀判若两人的神情,全被远处一人尽收眼底。

御史台内有座三丈高的石台,台上矗立着四层藏书楼。台下兰草葱茏,香气馥郁,乃是朝廷存放典籍之处。御史台别称兰台,便源于此。

此刻,宋湜来到兰台最高处的栏杆旁,凝眸俯瞰。从这里,能望尽御街每个角落。

她与那女使私下相处时,全无上下之分,倒更像姊妹般亲昵。

一个掌管林苑的舍人,为何出现在太学生一案里?

若是公务所需,她又何须亲自来台狱这种地方?

为何……处处都有她的身影?

砇山坊卷宗里,关于她的记载寥寥数语。她的朋友、她的其他亲眷……皆无所载。

太少了。

当那两个身影彻底消失在巷弄深处,宋湜转身步入楼阁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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