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在荒凉的平野中行驶,目之所及,苍白一片。
安言抱着书包坐在靠窗的位子,视线始终看向不知名的远方。即便才大年初三,车厢内已是拥挤不堪,人头攒动,不知道多少人是回家,多少人又像她一样,已经再次远离故乡。
她手里紧紧握着为于述飞求取的那只福袋,心却如眼前这片这苍茫大地,平静又荒芜。
她曾经设想过无数次放手的瞬间,以为会是撕心裂肺般痛苦,亦或是惊天动地的决裂,没想到却是如此平静的离开。正如17岁的那年,他毫无预警地走进她的生命。
这时,手机收到一条信息,是闫漾发来的:你直接去找李经理,我已经打好招呼了,这是地址和电话。
安言在屏幕上敲了一排字:好的,谢谢闫总。
闫漾:跟我客气什么,有什么事再联系。
安言:好的。
这次提前回学校安言谁也没告诉,只是在一个小时前给闫漾发了个信息,拜托他帮忙打听一下有没有电器销售的兼职工作。她想着除了可以赚点学费,还能提前了解一下行业。没想到闫漾这么快就有了回复。
兼职找到后,安言心里也踏实不少,没一会儿时间,便靠着窗户睡着了。这趟火车要到第二天早上才到南城,这十多个小时,她只能这样坐着打盹。
于述飞还是在两天之后才知道安言已经返校的消息。
那天早上毛鬼带着李佳佳来找安言玩,谁想到她家大门紧闭,根本不见人影。李佳佳给安言打电话过去,才知道她已经回了学校。
于述飞当时正在店里接待一位顾客,接到毛鬼电话时他眼眸忽地变暗,但又很快结束通话和顾客继续交谈起来。
到中午时,店里没了客人,于述飞这才点燃一支烟,随后又拿出手机点开了安言的头像,然而他只盯着看了会儿,又不动声色地退了出去。
春节假期结束后,毛鬼问过于述飞他和安言到底怎么回事?
于述飞只让他专心干活儿赚钱,别的少操心。而在那之后的一两个月时间,毛鬼就真的再也没有安言的消息,也再也没见过于述飞和她联系。
那段时间的于述飞,先给自己报了一个计算机培训班,除了业务上的事,他每周固定要去上五节计算机课程。那之后不久,他又接触了几个新的全屋智能品牌,开始摸索全屋定制的中高端市场。他对陈白她们说,这两年荣县开发力度越来越大,一些高端楼盘的入驻,必定会涌现部分高要求的品质客户,他们必须要抢先一步打开这个市场领域。
两人跟了他这么些年,一向是指哪打哪,毫无意见。最近在于述飞的要求下,也是在积极了解一些AI智能产品和基础知识,每天忙得不可开交,连吃饭聚会的时间都没有。至于于述飞和安言的事,也就更无暇操心了。
有一天李佳佳问毛鬼:“于哥和安言现在什么情况?弄得我都不敢找安言聊天了。”
李佳佳还有几个月就生了,在家呆着也无聊,就想到处找人聊天。每次想联系安言时,一想到毛鬼跟她提过于述飞和安言现在的关系,也就算了,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毛鬼回说:“你们女生聊天有什么关系,一码归一码。不过安言这么忙,你还是少打扰她。”
李佳佳撅着嘴说:“我知道,我就是偶尔想关心一下她,毕竟她一个人在外面,也没个亲人。”
毛鬼听李佳佳这么说,忍不住过来抱了抱她:“还是我老婆心肠好,不像我那冷血的师傅。”
李佳佳说:“于哥也真是,安言这么好一姑娘,说不联系就不联系,也不知道两人到底怎么了!”
毛鬼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感叹道:“他们之间的事,这几年了,我和陈白都没搞明白,他们也不说,我们也不好多问。你也别操这些心了,要是想安言了就给她发个信息吧,说你们的事就行!”
李佳佳点头表示明白。
那天,安言收到李佳佳发来的问候消息时正在食堂吃饭,不过她并没有立马回复她,因为一起吃饭的还有AI项目组的好几个同事,其中就包括闫漾。他们正在边吃边讨论上午的一些问题,安言不敢分心。
到了晚上十点回宿舍躺下后,安言才突然想到还有个信息没回。
她点开和李佳佳的对话框,立马打了一排字过去:抱歉佳佳,白天一直在忙,现在才有时间回你。你最近怎么样?产检都还顺利吗?
也许是时间太晚了,信息发过去后,李佳佳一直没回复。
安言疲倦地闭上眼睛,想到这两个月的事情,思绪一下就飘向了远方。
她和于述飞已经超过两个月没联系了。如果不是李佳佳这条问候信息,她几乎都已经忘了那里的人和事。
这个学期,她把自己安排得很满,除了上课,几乎所有精力都投入到项目学习中。闫漾见她如此努力也愿意带她,给她讲了很多实际案例,也向她推荐了不少学习课程。安言也很争气,每天跟着一群研究生混,却丝毫没被甩开,项目里的事参与程度越来越高。
这学期辅导员也找安言谈过话,鼓励她继续努力,争取拿到保研名额。安言以前从没系统考虑过读研的事,但这次之后,她将这件事正式纳入了自己的人生规划中。
收到李佳佳的回复已经是第二天的事了,到了孕后期,李佳佳每天早睡早起,第二天睡醒才看到安言的消息。但此时安言又开始忙了,所以这样一来一回,两人的聊天跨度一天一夜,也才简单问候了两句。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有很多不同圈子的人会渐行渐远的原因!
她和李佳佳是如此,和于述飞又何尝不是呢?就算没有他家里的那些事,两人是否也会是同样的结局?
她收起手机,快步朝教学楼走去!
*
人间最美四月天,Z大校园里微风轻拂,花香扑鼻,一眼望去,尽是春风得意的莘莘学子。
纪薇挽着安言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被这柔和的阳光包围,感觉脚下的步子也轻盈了些。路过一排樱花树时,见有几对学生情侣在树下拍照,男生找了各种角度最后还是被女生嫌弃。纪薇忍不住摇了摇安言的手臂:“你和你家于帅哥如何了?最近怎么没听你提起过他?”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安言顿感为难,她遗憾地笑了笑:“没怎么联系了。”
纪薇一脸错愕地看着她:“啊?怎么回事?寒假那会儿不是还好好的吗?”
安言苦笑:“没什么。走不进一个人的心,自然而然就散了。”
纪薇见她笑得比哭还难看,不忍道:“算了不说了,一个人存心要封闭自己的内心,你再怎么付出也只是强求。”
纪薇是知道安言对那男生的感情的,也知道这几年她是怎么过来的,她心疼地拍了拍她:“你也别难过,其实这事吧,得看他自己,他心里有过不去的坎儿,有时候想通就是一瞬间的事,说不定哪天就主动来找你了。”
安言勉强笑了笑,没说话。
谁知,主动找来的不是于述飞,而是毛鬼。
那天她还在上课,就收到毛鬼的消息,说让她忙完了一定给他回个电话。
安言从没见过毛鬼这般急切的语气,当时便预感到有事发生。课间时,她立即打了个电话过去。
“安言,于哥出事了……”刚接通,电话那头就在哽咽。
安言听他声音颤抖得不行,心一下就变得慌乱起来。
“他怎么了?”她压着心跳问。
毛鬼回说:“他早上接了个活儿,不小心从七楼摔下来了。”
这话一说出口,安言的心跳瞬间骤停,双腿跟着就发软,整个人几乎要瘫倒在地。她想说什么,却觉得喉咙发紧,什么也说不出,最后只对着电话挤出几个字:“他现在怎么了?”
毛鬼颤抖道:“于哥这次命大,摔下来的时候树挡了一下,现在还在急诊室,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心中像是忽地落了一口气,安言赶紧说:“你们先守着,我马上赶回来,有事第一时间通知我。”
毛鬼也是急得没了主意,只连连道:“好,我们等你。”
挂了电话,安言也顾不上其他,先去给学校请了个假,又立马在网上订了张下午的机票,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就直接打车去了机场。
一路上都在极度恐慌中度过,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一直留意着手机里的动态,以至于完全忘了上次坐飞机带来的恐惧。直到下飞机时看到毛鬼给她的留言后,这才后知后觉般全身冒冷汗。
毛鬼在半小时前通知她说,于述飞已经脱险,身上断了好些骨头,头部也有脑震荡,好在内脏并无太大损伤。
安言心里松了口气,这才跑去卫生间洗了把冷水脸让自己冷静冷静。
天色逐渐变暗,安言打车赶到医院时,于述飞已经被转到普通病房,毛鬼一个人在外面守着。
见到她时,他眼睛还有些泛红,却笑着道:“回来了!”
安言望了望病房里面:“现在怎么样了?”
“醒了一下,又睡了。”
话说着,眼眶又红了几分。
安言见他这般难受,内心也止不住地翻涌,可脸上却依然镇定道:“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要静养,估计这半个月都得躺着。”
安言点了点头,又看了下四周:“陈白呢?”
“于哥醒了后他就先回店里了,店里还有好多事要忙。”说到这,毛鬼懊恼道:“都怪我,要不是我陪佳佳去产检,于哥也不会出这事……”
安言拍了拍他的肩膀:“现在说这些干什么,人没事就好。”她又望了望里面,“你先去忙店里的事,也回去看看佳佳,这里我来看着,有事再通知你们。”
毛鬼看了看她,有些难为情地问:“安言,你和于哥的事……”
“没事,你放心吧!”
安言直接打断了他,又笑着安慰道:“我知道怎么做,你去忙你的吧!”
毛鬼听她这样说,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那行,安言,你在这先看着,我回去看看。”
“嗯。”
*
毛鬼走后,安言的眼眶这才偷偷泛起了红色,当她推门进去的那一瞬间,眼泪不受控制地就夺眶而出了。
那个活蹦乱跳,日思夜想的人,此刻正全身受缚,面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他的手、脚,胸口,全都缠着白色的绷带,脖子上还固定着笨重的仪器。长长的针管连接着他的右臂,伴随他那毫无察觉的呼吸声,正滴答滴答地流着药水。
安言只觉得心头一紧,痛得难以呼吸!
她放下手中的包,轻轻地朝他靠近两步,泪水更是如潮涌般袭来,模糊了眼前的视线。
两个月没见,他竟是这般憔悴!
头发凌乱不堪,两眼深陷,皮肤如风蚀般枯萎,嘴唇干涸,胡渣也隐隐冒头。这还是她认识的于述飞吗?这两个月来,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安言抹了一把眼泪,赶紧从包里掏出一张纸巾,又用飞机上剩下的矿泉水打湿,一只手轻轻支着,一点一点沾到于述飞的嘴唇上。
见他嘴唇稍微有些湿润后,安言这才起身环顾了下四周,空荡荡的病房,除了医疗设备,什么也没有。她本想回家一趟,但又不放心把于述飞一个人丢在这,只好先网上下单了一些日用品应急。
于述飞再次睁眼的时候,安言正在用温水帮他擦拭手臂,他盯着眼前的这张脸看了好久也没说话,只是眼角早就泛红了。
他没力气说,也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当安言转过头来看他时,他又悄悄闭上了眼。
中途,安言拿着电话出去了一会儿,回来时又提了好几大袋东西。过了一会儿,陈白又过来了一趟,见于述飞仍睡着,也没多待,和安言说了会儿话后就离开了。
等他走后,安言先把床下的尿壶拿去厕所倒了,又洗了个手,重新接了壶热水,这才搬了个凳子坐到床边。
这时已经快10点,医院的走廊一片安静,只有值班的护士偶尔路过会发出点声音。安言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看着于述飞。
医生说,他这两天只能靠营养液,等他醒了后才能慢慢吃点清淡的流食。
可是这一晚上,他都没睁开眼。
安言轻轻叹了口气,又拿了根刚买的棉签,沾了一点温水,继续帮他湿润嘴唇。
正埋头弄着,眼下的嘴皮突然动了动,然后微微张合:“几点了?”
声音哑得不行,安言猛地抬头,欣喜若狂地看着他。
“你醒了?”
对上他视线的那刻,眼眶一下就红了,紧接着声音也变得哽咽:“晚上10点了。”
于述飞滚了滚喉咙,强制压下一股翻涌而来的热流。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眼神里是千沟万壑般复杂。
“难受吗?需不需要叫医生?”安言问他。
于述飞没说话,只轻轻摇了摇头。过了会儿,又才开口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6点多到的。”
于述飞想到什么,却没开口说。盯着她又看了一会儿才问:“学校呢?”
“请了三天假,加上周末,有五天。”安言说。
于述飞嘴皮动了动,却没说话了。
安言又赶紧用沾了温水的棉签在他嘴皮上轻轻润了润:“你休息吧,别说话了。”
于述飞的视线跟着她移动,身上痛得不行,却远不及心里的酸楚。
房间里静得可怕,只听见安言细微又颤抖的呼吸声,于述飞努力张嘴问她:“吃饭了吗?”
安言手里的动作没停,也没敢看他的眼睛,只轻轻“嗯”了声。
刚才出去那会儿,一整天没吃饭的她抓紧时间啃了个面包,现在也不怎么饿了。
“你回去睡觉,叫陈白过来。”于述飞又说。
安言这才抬头看着他,又笑了笑说:“陈白忙了一天了,明天还继续干活,让他休息吧!”
可笑着笑着,她就哭了!眼泪如断线的珍珠般从她的眼角悄然滑落,随之,整个脑袋再也不受控制地就扑在于述飞的肩旁,在他耳边轻轻地啜泣。
于述飞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心如刀绞。他想伸手抚摸她的脸,最后却只能尽力动了动手指,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安慰她道:“别哭,我没事。”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