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云蹊跷失踪?”
在听完裴燕度的回报后,女帝姬照月手中执笔居然有些拿不稳,她重复道:“你的调查是,她离开崇玄馆回花月园的路上,消失了。”
“马车回来了,马还在,人却没了。”
“宵禁之夜,皇城左近,她一个大活人在回家路上消失了?”
裴燕度听着女帝越来越冷厉的声音,宫人皆已低首禁声,唯有伺候笔墨的内舍人苏书冉不徐不疾地磨墨。
整个殿内也只剩下这磨墨的嘈杂声。
女帝脸色徒然一变,厉声道:“跪下!”
裴燕度已经是半跪着,女帝自然不是冲着他发脾气,苏书冉后知后觉,怔了片刻,看着殿内已经跪了一地,唯有她是站着的。
她有些茫然,颤抖着手松开了墨条,跪了下去。
女帝起身,来到裴燕度跟前,居高临下问道:“她已经失踪近七个时辰,你做了什么,有怀疑之人吗?”
“卑职已命各大城门严格搜查,今日,只进不出。”
“朱雀阁已在全城搜寻。”
裴燕度将自己部署一一道来,话锋一转,“不过,若要拿人,还得以陛下之命,因为这两人,卑职拿不了,若是陛下不允,卑职也准备强行闯入。”
“你说。”
女帝见他异常冷静的口吻中带着几丝疯意,看来不需要她以命相要挟,若是寻不到阿云,或是寻到了阿云的尸首,只怕这小子要□□再陪葬了。
裴燕度沉声道:“明国师与公主,这两人,皆是昨日最后见过郡主殿下的人。”
女帝问:“你们不是已经询问过了么?”
“还请陛下传召他们进宫询问,再予我朱雀阁搜寻两处府邸的特权。”
裴燕度的请求已经是放肆和逾越,但他必须这么做。
“若还是无果呢?”姬照月垂眸沉思,“你要朕封城多久?阿云还能活多久?如今已经七个时辰,朕不知道她现在何处何境地,不知她的生死,但朕知晓,一旦过了十二时辰,她生还的希望就愈发渺茫。”
“你的时间不多了,为了神都太平,朕不会让你乱来的。”
“若等会询问国师和公主还是无果,你又找不到任何线索,朕为了大局,会赐你死罪,阿云就算死了,黄泉路上也有你陪着,她不会害怕。”
裴燕度磕头应道:“那就请陛下允许卑职再死前肆意妄为一回罢,卑职想要搜紫微城。”
这几乎等于军令状,若是今日找不到任何线索,这神都的城门再也关不了,姬令云很有可能会被秘密送出去。
又或者她会被沉入神都的深潭与河渠中。
裴燕度比谁都清楚,人很脆弱,会死得悄无声息。
公主姬慕蓉先国师一步到来,她本就半夜被胭红吵醒,知道了阿姐消失的消息,还没等女帝传唤就进了宫。
“母亲,就算你不派人唤我来,我也得来,阿姐,阿姐她怎么就失踪了呢?”姬慕蓉见到女帝那刻,焦急与担忧盈满了双眸,“都怪我不好,我应该送阿姐回家的。”
“你送的话,万一连你一块消失了呢?”女帝见到女儿微微隆起的腹部,看她一脸憔悴,颇为怜爱地握住了她的手,“有何必要,非要在宵禁后出行呢?”
“就是国师说的,要在那个时辰去请护身物。我见阿姐有夜行令,而且也就那么几个坊市的距离,不如诚心去取来。”姬慕蓉说着,将自己那枚平安扣从怀中拿出来,“母亲,近日女儿心绪不宁,所以需要护身物镇镇心神。”
姬照月看破不说破,女儿早已怀孕的事,她自然心知肚明,女儿心绪不宁,面容憔悴,有护身物镇镇也好。
“是先驸马的怨魂缠着公主殿下么?”
裴燕度本在旁边默不作声,忽然开口这么一问,让姬慕蓉吓了一跳。
姬慕蓉望着手心的平安扣,装傻道:“我大婚那日已经让国师作法让他安息了,他对我一往情深,无怨无尤,怎么会变成怨魂呢。”
“薛陵死前最后一句话,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他说,他要还礼给郡主殿下。”
裴燕度不想再跟她演戏,直截了当道:“薛陵一向计谋深远,他既然在我到来之前做好死的准备,想来已经早就布局好了对付郡主殿下的事。”
“卑职没用,到现在还没把云罗的人尽数抓住,漏网之鱼中,有一人擅长易容模仿之术,极易混迹在人群中,尤其是如果有人庇护他,那更是难以搜寻,对不对?”
姬慕蓉哑然,这话什么意思,她第一时间望向女帝。
可她的母亲神情温淡,并无任何改变,但越发如此,她的心就愈发冰凉,因为母亲在默认裴燕度对她的怀疑。
母亲什么都知道。
“好了,其实大家都知道,那我也不想掩饰。”姬慕蓉反握住母亲的手,神情难以掩饰的失落,“薛陵一向以二哥马首是瞻,云罗要藏人也该是找二哥,怎么找上我了呢!”
“允王殿下府邸是郡主殿下一手安排,四周除了一条河,三面都是朱雀阁的眼线,府邸自然不必说,他自己也知道,根本不敢轻易换人,他一有动静,陛下立刻会知晓。”
裴燕度盯着她的眼睛道:“我的人说了,昨夜允王府邸一如往常。”
“薛陵恨我有了孩子,我躲他还来不及,怎么会替他掩饰,母亲,以前是女儿为情所困,晕了头,女儿……”
姬照月微微阖目,对着外面道:“拖她进来,十个板子打下去,算是替你受了那桩企图欺辱阿云的事。”
姬慕蓉不可置信地看着独孤青韵缓步上前,她身后是被宫女扶着走,但几乎已经在地上爬的苏书冉。
“你还有很多事,朕今日不想多加计较。”姬照月攥紧了女儿的手腕,那般纤细如花的女儿,对待亲人竟然如此狠心,真是让她一次次惊讶,“可方才得知阿云失踪的事,内舍人居然还有心思研墨,朕就想起当日她奉你之命弄来几个宫女企图将阿云衣裳在众人面前剥了羞辱她的事了。”
“你现在怀着孩子,朕可以不打你,就让内舍人替你承担。”
姬慕蓉颤抖着想要挣脱母亲的手,但根本使不上力,她想要起身,但刚一起身就看到苏书冉背上的血迹,吓得瘫软在地。
母亲什么都知道。
她几乎无所遁形。
那么昨夜的事呢,母亲看来还是不知道云姐姐去了哪里。
想到这里,姬慕蓉垂首发出一声轻笑,“母亲,女儿没有说谎,你今日就算打死苏书冉,女儿也不知道阿姐去了哪里啊。”
“因为女儿本来是想把她从那楼上推下去的,这样大家看到尸首也不必担心了。”
凝滞的气氛中,只有她的声音如钟磬般敲打着众人的心。
裴燕度拔出了怀中的匕首,这是姬令云送给他的,他一直随时带着不舍用,可现在他恨不得将姬慕容身上戳上十几个血洞,让她别再嘴硬了。
他虽然没有亲自施刑,可这些年曲玄的刑罚他也看得熟悉了。
他知道怎么让人生不如死。
只可惜,姬慕蓉是公主。
女帝听到他拔出匕首的声音,立刻想要喝止,但裴燕度只是拔出了匕首,并没有动。
几名暗卫迅速走出,将裴燕度围住。
姬照月伸手将女儿的脸托起,柔声细语问道:“那你阿姐,现在是死是活呢?”
“大概是活着吧。”姬慕蓉豁出去后,好像也不再害怕母亲了,她挤出一丝甜美的笑容,“可我那夫君太重视阿姐了,他甚至连给她的死也安排得妥妥贴贴,谁知道呢,哈哈哈!”
姬照月抚摸着女儿的脸,微微摇头后,狠狠地抽了她一巴掌,“一夜未眠,你现在清醒了点么?帮朕好好想想,薛陵的部署能把你阿姐藏到哪里去了。”
姬慕蓉平生头一遭被母亲打,她确实真的一夜未眠,甚至早起还吃不下任何东西,一直都在吐,迫不及待进宫想知道阿姐是不是横尸街头任人践踏了,但她很失望。
薛陵让叶十三到底把阿姐藏到哪里去呢?
不会就是吓吓她罢?
她越想越不对劲,可她也找不到叶十三了。
“我不知道!母亲,我若是知道了早就过去,把阿姐杀了。”姬慕蓉眼泪止不住往下掉,“若不是叶十三拦着,阿姐早就被我推下去了,我恨死了她,有她在,母亲就不会看到我,反正以后母亲就剩我一个女儿了。”
“可我真的不知道阿姐去被藏到哪里去了,万一薛陵心软,只是想把阿姐藏起来,饿她个几天,那我不就白干了吗?阿姐一定会杀了我的。”
她开始语无伦次重复着这几句话。
姬照月久久不语,轻声道:“阿云她不会杀你,如果她能回来,她不会杀你。我的蠢女儿……”
裴燕度攥紧了匕首,上面的宝石几乎要被攥入了皮肉里,他继续忍着杀意问道:“国师跟你们是同谋么?”
“国师……”姬慕蓉有些茫然地望着他,“早死了,叶十三杀的。他就是个普通人罢了,叶十三一下子就拿下了他,然后他扮作国师的样子,引我和阿姐上楼。”
通过姬慕蓉颠三倒四的叙述后,众人终于知晓事情经过。
姬令云消失得方式很简单,但能让她踏入局中,唯有她亲近之人,和信赖之人联手而为。
国师常戴面具,所以一时不会被轻易发现换了个人。
最重要的还是姬慕蓉,身怀六甲入局,若不是知晓她跟薛陵的那些事,女帝和裴燕度也不会怀疑她。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宫人禀告:“国师应召觐见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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