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不是死了吗?
非但姬慕蓉惊讶,连女帝面上多了一丝波动。
很快,众人见到了前来觐见的明国师,他依旧是寻常众人所见的模样,羽衣白袍长发轻坠,戴着面具,让人看不清模样。
他从容进殿,丝毫不为殿内紧张的气氛所影响。
他见到女帝后,从容行礼,抬眸凝神开口道日常,“陛下和公主都在啊,进宫时我见紫微城中炎气腾升,原是陛下之怒所致。”
女帝上前对他道:“慕蓉说你被杀了。”
女帝身量比寻常女子要高些,她伸手握住了国师的面具边缘,众暗卫连同裴燕度见了都想要阻止,生怕此人是杀手假扮。
但女帝动作极快,而明国师亦没有躲开,只是带着轻笑回答,“啊,确实是被杀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面具亦被揭开,连一向沉稳的女官独孤青韵也禁不住好奇想要看看国师的脸。
毕竟国师入宫十年,唯有最初进宫时陛下见过他的脸。
“……一个傀儡啊。”
姬照月时隔十年再次见到了国师的容颜,但那面具只是被她轻轻掀开了半边,确认还是当年的模样后,她松了口气,并没有全然揭露,又把面具盖了回去。
她长叹一声,“国师是不会老的么?”
“长生驻颜之术,我不是早同陛下说了么,若是想如此,就得放下一切。”明国师像是对待孩童般的口吻,手扶着面具,淡淡道,“我原谅陛下今日的冒犯,也原谅你的女儿昨夜的刺杀。”
“所以,这一次我不会帮陛下找郡主。”
女帝听完他这番话,眼中难得有动摇之意,“你什么意思?关键时刻你要袖手旁观?那朕要你何用?!”
“陛下莫生气,我同郡主殿下说过,她有福运,如今她身上还有我的平安扣……人各有命,我已经做到这个份上了,陛下总不能让我被天命反噬吧?”明国师退后几步,像是怕女帝发疯要把他给撕了,“而且,只是失踪罢了,就算死了,对陛下很关键么?”
“陛下的大业跟她一个小小的郡主有何关系呢?你我当初的约定,可没有这一条。”
女帝被问得有些哑然。
她许久没有这种被为难的感觉。
即使被逼着要召回自己的儿子,她也没有那么为难。
可眼下,阿云命在旦夕。
女帝望着国师那张没有表情的面具,以及隔绝人世的双眸,她厉声问:“她还活着么?她还在神都吗?”
明国师不言。
女帝回头道:“裴燕度,杀到他开口为止!”
裴燕度早就按耐不住,得到命令后,立刻手执匕首向那团羽袍刺去,可没想这弱不经风的国师忽然伸出手,轻轻松松箍住了他的手腕。
在靠近国师那一瞬,裴燕度忽觉身形有过短暂微小的一滞,但那是极其容易让人忽略的。
仿佛周遭气流都凝固了一瞬。
待到他反应过来时,手已经被国师捉住了。
明国师饶有兴趣看到他的匕首上暗蓝宝石问道:“这宝石不错,哪来的?”
“郡主所赐,大明宫宝库所得。”裴燕度下意识道,他回答完后,只觉得连神志都被控制了一般,想要挣脱,却忽然使不上力气。
这就是方术玄妙吗?
“果然眼光不错,能在一堆废品中找到个有用的。”
“陛下,这样吧,杀我不过是浪费傀儡,只能让您发泄一番,大家都没好处。”明国师另一手握住了那匕首,“这样吧,我可以给一个线索让他去找,可是……我说是如果,郡主殿下能活下来,就得拜我为师。”
女帝脸色一变,“你是何意?”
“她若是活下来,以后日子也不好过,不如做我的徒弟。”
午时阳光炙热,裴燕度被明国师命令站在烈日之下。
他说,这样会得到一个线索。
此地是紫微城的中心殿宇,是被女帝推翻了建造明堂之地。
如今距离姬令云失踪已经近十二个时辰。
“就这么站着,待到得到线索为止。”
明国师是这么吩咐他的。
今日明堂依旧人来车往,忙碌非常,佛像被立起在堂内后,大殿的门开始被一扇扇拼接安置。
设计了两层木门,防止失火蔓延还夹了一层薄铁门。
众人路过时看到他这般呆呆站着颇为奇怪。
如今姬令云失踪的消息还未被散播出去,只是大家都知晓朱雀阁在找什么要紧的人,以至于连城门都半封,只进不出。
而身为指挥使的裴燕度却在此处站着。
不吃不喝,被烈日暴晒,冷白的皮面被晒得发红,可他还是不动。
他隐约见识了国师的神通,于是信了他的话。
就算不信,现在他也找不到别的线索。
姬慕蓉在女帝的逼问下,根本无法招架,她把能说的都说了,但她真的不知道叶十三把姬令云带到哪里去了。
她甚至还在祈祷,希望姬令云在被找到之前就真的死了。
女帝对她又气又无奈,打了打了,骂了骂了,她反而更喜欢这样被母亲对待。
至于那绑在白兔鹰腿上的布条,裴燕度交给了殷城和谭原去查。
而现在胭红应该从公主府密室把受了半晚鞭打的群青和竹月救了出来。
但她们两个应该也不知道姬令云被藏在了何处。
叶十三就像重新消失在了神都,云罗的人就剩下几个,都是薛陵留下的后招。
裴燕度什么也做不了。
他只能站在此处,听着天命给他一丝机会。
入夜时分,他终于坚持不住,望着那抹沉落的夕阳,晕倒在地,不过意识还半醒着。
他觉得自己真是愚蠢。
如果被姬令云知晓,一定会责备他,怎么就这般轻易相信乱力怪神了。
“裴指挥使怎么在这里晕倒了?”
是允王的声音响起。
裴燕度才想起来允王殿下这些日子,每日宫禁前来此地督促工程进度,然后再与陪伴女帝晚膳,做足了孝子姿态。
匠人们纷纷表示不知,其中有人回禀,“今日他一早就觐见陛下,后来就来了此处。”
允王道:“阿云不见了,大家都很着急,他在此处待着,莫不是被陛下惩罚了吧?”
“还不快抬进去!”
他很快被明堂的匠人抬入了殿,今日散得晚,不知为何这堂内也点了等灯烛,仿佛要连夜赶工似的。
裴燕度模模糊糊听着,总觉得有些什么不对,可他也无力挣出一丝力气,甚至还被喂了下什么水。
那水的味道,有点奇怪。
于是他很快挺不清周围的声音,那微微睁开一条缝的眼睛无法抵抗地闭上了。
在失去意识之前,他听到允王的声音渐行渐远,“真是省了一番事,国师的话果然好用,不过再怎么清高的术士也是爱财的,看来这修仙一道,也不过如此。”
门被重重关上,似乎连一丝风也透不进来。
而堂中那巨大的金佛,在灯火的照映下,面露慈悲,但双眸无情地注视着倒在地面的他。
“姐姐。”
裴燕度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袖口取出一根针,刺入胸前穴道,紧接着他喉头腥甜,呕出了一口黑血来。
黑血出,人的意识渐渐清明。
他盘膝而坐,将体内被允王灌下的余毒逼出,堂内闷热无比,他本就一日未曾饮水,又暴晒半日,如今汗如雨下,嘴唇干涸。
但这一点苦头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国师说了,他这样能得到一丝线索,这话是真的。
允王就是线索。
可他现在不知能不能出去。
因为目及所至,这殿门已经重重关上,甚至还有一道铁门,他手上什么兵器都没有,连姬令云送的匕首也被国师当做什么宝物拿走了。
而堂中如此闷热,那地面地缝间似有烟飘进来。
几乎不用确认,这允王忙活这么多日,居然是想着要把明堂烧掉了吗?
明堂烧了……今夜是要逼宫了?
如今城中大半的兵力被朱雀阁调去全城搜寻姬令云的下落,但还是宫城守备森严……不对,这修建的明堂的匠人恐这些日子已不知不觉被允王掉换。
但这关他何事呢?
裴燕度不愿再思考,因为姬令云不见了,管你天塌地陷,他不在乎。
都已经过了一天多了。
也不知道姬令云现在在哪里受苦。
不管如何,活着就行。
他的命还是太轻了,不能以命换一命。
可姬令云她并没有做过什么错事,怎么老天能对她这般残忍……
越来越多的浓烟盈满了堂中,在迷蒙的烛火中,裴燕度放弃了求生的**,茫然站起身,蹒跚步伐一步步走到了佛像前。
他爬上了巨大的香案,想要看清这座佛的容颜。
然后对着桌面叩头,他想让自己脑子清醒一点,这叩头的力量也很大,甚至震动了桌面。
他心中并不虔诚。
他甚至都不知道这佛是什么样的神明。
他仰望着这金灿灿的佛像,不知为何,忽然想起来薛陵死前的那些话——
“你知道她送了我什么吗?”
“她送了我一座长生玉佛。”
“我给她准备一个礼物,作为当年的还礼。”
那么眼前这座佛,是保佑长生的么?
裴燕度像是抓住了什么飘飘荡荡的线,但却被陷在了某处泥沼里,烟气大量地灌入了他的眼耳口鼻,他觉得自己已经成了一具空空的躯壳。
竟然不想反抗。
让那些烟雾挤占了他的身体,而他的魂魄随着姬令云而去,重新变作游魂。
咚——
头顶忽然响起了悠悠的声响。
如落入平静水面的石子,荡开了层层涟漪。
那声音是从头顶的方向传来,他以为是幻觉,但咚咚咚声越来越密。
佛像内壁中空,而那声音就是从那里面发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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