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令云拉开小角弓,耳畔是此起彼伏的笑声,只因旁边已射箭之人,并没有射中这端阳特意做的粉团粽子。
放置于高脚桌上的粉团粽子是昨日司膳局赶制,为的就是今日端阳芍药会的活动,谁射中了才有得吃。
这可不是吃不吃粽子的问题,而是尊严之战。
方才没射中的是她的妹妹,姬令霜。
妹妹本来就性格内秀的人,如今被人哄笑,竟是涨红了脸,同姬令云道了一声出了汗要去更衣,羞赫退场。
姬令云正专注开弓,身边又围满了人,一时没办法脱身去安抚她,干脆连开两箭,射下两颗粽子,一颗给自己一颗给妹妹。
等她钻出人群,退至一旁歇息时,已找不到妹妹人影。
这上阳宫毕竟很大,找了一圈,妹夫也不见人影,估摸着是去陪妹妹去了。
没多久,于庭中赏花的姑姑姬照月就派人让她过去,与一众命妇品鉴芍药,待她说到口干舌燥,还得保持优雅笑容,她心中苦不堪言。
昨夜不该心血来潮起了兴味住在新园子里,这床褥不够软,睡得她颇为不适。
新园子尚未取名,她昨夜在绣楼观望银雀台时,发现此处正能将银雀台大半尽收眼底,于是还尚未引发动静唤来裴燕度,就见那少年正在树下墙头,抬头遥望她。
然后,少年翻墙而上,身姿轻盈如燕雀,让人目不暇接,见他又是借力踏枝,又是攀上绣楼栏杆,瞬息间,就落在了她的面前。
那一瞬,她连呼吸都要窒住了。
她只道这里是她买下来了,以后若绣楼点灯,就表示她要今夜歇在此处,图个清净。
裴燕度只是轻轻嗯了声,然后就随她进房看了一圈后,选了外间的卧榻说要睡下,“狱中在焚艾草,气味颇大。”
这话说得还有些委屈。
群青自然是不许裴燕度抢了她的位置,两人又似回到多年前的争吵,只是那会儿裴燕度嘴甜笑容乖,现在他冷眸凝视群青,就把这外强中干的丫头吓得往她身后躲。
最后,姬令云问他:“你明日进宫的衣服选好了么?”
然后把做好的五彩长命缕送给他,“回去好好挑衣裳。”
这才把人打发走。
结果裴燕度走了,她这一晚倒睡不踏实了,迷迷糊糊想着银雀台囚室的狭窄阴暗与烟雾缭绕,莫名怜悯。
但是关她什么事啊!
就这么被硬邦邦的新床和莫名生出的怜悯给折磨得睡不好,一早还得起来进宫布置,所有事都等着她点头同意。
这年头当郡主,当武朝最能干的郡主,果然是不容易的。
好在,今日还有女官独孤青韵的帮忙。
平日冷清女官,今日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宫女,迎接贵人入庭觐见陛下。
一日到正午时分都是入场时间,午膳将由陛下赐宴,诸人都不敢耽搁,不过越是后到的身份越尊贵。
姬令云早就见到解逢臣在陛下身边,只是不见她邀请的裴燕度和谭原,解逢臣像是知晓她所想,特意道:“微臣两位义子皆是粗鄙之人,又不通风雅,这花留给贵人们欣赏,他们过来只会唐突贵人。”
见陛下正含笑望她,姬令云做出围护情郎的口吻,“裴副使才不是粗鄙之人,他跟本宫学了两年栽花呢。”
今日来人太多,地方又太大,她看花眼之际,发现独孤青韵似被人缠上了,不得脱身,而那人好巧不巧,正是她的堂哥姬承炜。
自古多英雄救美,但她姬令云救下的美人也多不胜数,今日还得添上一次。
她拉上群青,让她捧着一盘缠上诸多五彩丝线的百索粽子,稳步向两人而去。
“承炜哥哥,终于见到你了,不知近日礼部忙着接待藩属使者之事是否顺利?”
她边说边拿过一颗百索粽子凌空砸向姬承炜。
因为距离极近,姬承炜自小被她砸得多了,也练就了极快反应,几乎不假思索将粽子抓在手中,却不想那绑在粽子身上的彩绳早就被姬令云挑断,他抓了一手软糯黏糊糊的米粒。
“真是粗鲁。”姬令云坦然自若转身对独孤青韵道,“独孤娘子辛苦了,回殿中休息等待开宴吧,这日头有些毒辣,你的脸都晒红了,若是晒坏了本宫心疼呢。”
“多谢郡主殿下关怀。”独孤青韵接了她的援手与话茬,施施然退下。
姬承炜望着清冷丽人离去,脸色变幻,狠狠瞪了姬令云一眼,之前在女官面前的斯文消散,“自己不成婚,倒是喜欢拆人姻缘。”
“怎么不见嫂嫂?”姬令云丝毫不为所动,做出四处张望的模样,“你的姻缘不早就有了么?”
姬承炜没好气接过群青递过来的帕子擦手,“我与你嫂嫂正在和离,自然是各走各的。”
“嫂嫂终于开窍了,她当年就不嫁你。”姬令云近日忙碌,居然没有知晓这等八卦趣闻,“说来有趣,自从姑姑登基以来,神都女子主动提出和离的案件越发多了,真是耐人寻味。”
“你这等年纪还未出嫁,更是耐人寻味。”
两兄妹斗嘴片刻,被另一位堂兄姬承言的到来打断。
姬承言一见她就苦笑,“方才路经镇国公府,本想与从云来的,结果他说被你骂了一顿,不敢来见,还让我带盆芍药花回去给他留个念想。”
姬令云露出灿烂笑容:“花可以带走,钱留下,待会找藕荷记名交钱。”
姬承言摇头:“小财迷,郡主食邑都堪比公主了,每年还有卖花进项,还对金钱如此计较。”
“自然是不如两位兄长得陛下诸事办理,钱财进项容易,我可是一株株花赚回来的。”她笑得坦荡,“你们一个礼部一个兵部,哪里知道我在工部还要贴钱办事。”
“水利屯田都是能开源之项啊。”姬承炜见她哭穷,不由想起工部尚书那张一模一样哭穷的口吻。
“这些都是民生建设,实际做时,往往超出预算,户部又不肯多批钱,只道是我们工部不如你们两部。陛下把我往工部放,正是为了填缺,两位哥哥,今日多买些花回去罢,说不定嫂嫂一开心就不同承炜哥哥和离,毕竟被女人抛弃,也是丢人之事。”
姬令云的花戳到了姬承炜痛处,但她这姬氏上下千娇万宠的郡主,自幼舌战无敌,就算敢跟她争,也得看看陛下的脸色。
这回三兄妹聚着说话的一会功夫,就引来诸多人的注视,这时让众人不免想起近日神都流言甚嚣的储位之选。
比起早就到来,却被冷落的姬照月亲生儿子——一直跟在王妃韦氏身边的老三英王和看着病弱连小角弓都拉不起的老四豫王。
而姬照月的大哥之女,姬令云;二哥之子姬承炜,三哥之子姬承言,皆是一派意气风发,精神焕发的神姿。
不仅众人都在看着他们三人,连陛下也远远看着,颇有兴味看三人斗嘴。
姬令云自然是从来都是趾高气昂的胜者,把两位堂兄噎到当场掏荷包的份,也只有她了。
今日她头饰少有装饰,却簪了朵盛开的芍药,即使一夜没睡好,气色依旧极佳。
提着裙裾回到陛下身边,被陛下亲自用手帕擦拭额头,低笑道:“又欺负你这两个哥哥了?”
“哥哥就是用来欺负的嘛。”她同样小声嘀咕。
再歇一会就能开宴了,她连宝贝小公主李慕蓉都找到了,居然还没找到亲妹妹。
真是让人头大。
宴席只能在大殿举行,她先领着姬照月走过一道特意布置的花廊,身后众人齐齐跟着,缓步欣赏缤纷花颜。
但还未走至大殿门前,有一人影跌跌撞撞从走廊另一头跌了过来。
那人手捂着脖子,手指缝间不断有血渗出,面部因惊恐扭曲成滑稽的样子,几乎认不出他是何人。
姬令云下意识将姬照月挡在身后,同时对身后众人喝道:“别动。”
这人是个男子,身着紫檀华服,见到她们在不远处,立刻用嘶哑的声音惊叫:“疯了,她疯了!”
就在他喊出含混不清的声音时,姬令云终于认出他来,同时她身后之人也同她一起齐齐喊出此人的名字。
“韦知源!”
“知源!”
姬令云闻声回头看了一眼,是三弟英王的王妃韦伏真。
而韦知源正是韦伏真的嫡亲弟弟,姬令云的妹夫。
“阿霜呢?”姬令云忽有不祥预兆,冲了上去,想要问他。
但刚冲出两步,一道银影自廊外飞掠来,熟悉的兰花香涌入她的鼻息,那人挡在她面前,令她的头轻轻撞在他的肩窝。
银袍清俊逼人的少年给了她一个安定的眼神。
裴燕度手已抽出剑来,在众人惊恐注视下,他干脆利落将韦知源揣晕在地,玄靴踢开他捂住颈部的手,剑尖飞快刺入血肉模糊的颈侧,精准挑出一条细小的黑虫。
那黑虫一离开血肉拼命挣扎,迅速被裴燕度用几道剑气化作齑粉。
随即,裴燕度旋身跪拜姬照月,“韦大人中了蛊虫,卑职不得已惊扰圣驾,望陛下速速离开此地。”
本章人多,做个标记,反正后面剧情都会有戏份。人设借鉴了历史人物。
大堂哥承炜:和离ing,追求女官被嫌弃。礼部。
二堂哥承言:与李从云交好,暂时无存在感和事佬。兵部。
原老李家的三皇子英王:王妃韦氏
原老李家的四皇子豫王:病秧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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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花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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