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乔装

洛雨堂在神都东南之地,虽靠近南市,却是姬令云未曾涉足之地。

她甚少过河桥去城南,一则路途遥远,二则皆是百姓居所,鱼龙混杂,若是带着人多了,反而显眼,引来不便。

今日她换了一身平民青衣花裙,耳环钗饰也极为简朴,但出了门,撞见裴燕度的目光,就知道自己就算再朴素,也是极为好看的。

裴燕度比她更快换了一身装束,除去了银雀台勒腰飒爽的劲装,少年宽袍缓带,手腕处所佩的长命缕十分扎眼,因为有两根。

新的自然是她前日送的,上面还有缀着几颗小珠子,旧的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她越看越眼熟,伸手抓来他的手腕看,只见旧的长命缕手环上丝缕已微微磨损,泛着经年旧色。

“当年我送你的?怎么还戴着,都旧得要断了。”

看到上面自己独有的结,她总算想起来了。

在旁看热闹的谭原发出啧啧声道:“我算是知道了,原来他的宝贝手绳原来是郡主殿下亲手所做,难怪他这么爱惜。

“郡主殿下,我同你讲,这手绳本来是断过,他同人打架被刀锋给断了,把他给心疼坏了,好在是接上了,不然那人得被他杀了。”

裴燕度不理,缩回手,反而看向她的发髻道:“太素了。”

然后从怀中掏出一枚蝴蝶状的银簪,插入她的发间。

去洛雨堂的路尚远,他们坐着银雀台无徽记的马车一路行着,裴燕度反复叮嘱她一些注意事项,听得姬令云耳朵都要生茧。

这小子真啰嗦。

往日都是她对着他颐指气使说上一通,今日却不行,还得老老实实乔装配合。

裴燕度:“郡主身份尊贵,气质优雅,即使再朴素也能鹤立鸡群,让人一眼就能生疑。”

还挺会夸人的,这嘴甜的功夫看来没少在解逢臣那里用上,不然怎么能越过义兄当副使的?

裴燕度:“郡主到了之后学着旁人如何做,姿势不必优雅,若是拿出在太庙拜祭的姿态可就太过出众了。”

姬令云听着连连点头仿佛回到了学堂,“行行行。”

“据县主所言,洛雨堂进门就有卖祈福供品的,无需自己准备,除了拜祭送子临湘夫人之外,还有食肆、花庭可做休憩,花庭中常有一位’仙姑‘卖香料,香囊,还有供奉过临湘夫人九九八十一天的香丸。”

临湘夫人?

香丸?

这些民间供奉的仙人姬令云未曾听过,但自古哪个神仙不都是在民间百姓口口相传中演化而来的?

她虽不信鬼神,但也不排斥民之信仰。

如裴燕度之前所言,百姓心中有所寄托,日子就有盼头,尤其是女子,十几岁准备出嫁,往后的人生都得靠子嗣,若无子嗣,大多数女子无法立足于世,为夫家嫌弃,而娘家也少有供养一世的。

所以妹妹才想着要行商贾,开马场,不靠夫家,也不靠娘家,不看人脸色过日子。

而姬令云本身并没有刻意做这些事,却已早早在姑姑的庇护宽容下,做了当世女子少有的事,有钱有术有官职。

若是当年祖父未曾经商发迹,未曾离开文水老家,姑姑也未曾入宫,那么她也许就真如今日这般,只是个发愁无法生育子嗣的妇人。

她除了依靠身边的相公,就只能祈求临湘夫人赐她子嗣。

想到此处,姬令云心头酸涩不已,泪水濛濛积蓄满眼,眼眶陡然泛红,鼻头微热,脸上全无郡主的尊贵雍容自信神采,只剩下娇柔凄楚,令人一见生怜。

裴燕度本在偷瞄着她,被她这陡然变幻的神色给吓得手指微颤,不由自主伸手拭去她的泪眼,却被那温热的湿泪烫得心头狂乱,恨不得把弄哭她的人给宰了。

“成婚三载,未曾有孕,是我无用,若今年再不能有孕,夫君就纳个妾室罢,莫要休了我……我除了会卖花,别无所长,离了夫君只怕是难以过活……”

姬令云抽抽噎噎,泣泣凄凄,声若游丝,完全没有往日的中气,再加上她都没怎么涂红唇色,整个人呈扶风弱柳病虚之态。

裴燕度知她在做戏,但心中说不出难受,正要出言安慰配合演戏,就见姬令云嘴角一顿,又恢复如常,“既然我是卖花的,头上得有花才行。”

裴燕度:……

“过了桥,到了南市附近,咱们下车步行!买花来簪!”

姬令云扯过他要收回去的手,用他的衣袖认认真真擦干眼泪,“对,还要买手帕。”

裴燕度被她弄得措手不及,他自幼混迹市井,这几年又涉朝野动荡,什么市面没见过?

但偏偏就是没见过有第二个姬令云,这么活色生香的一张脸,这么热烈生机的一个人。

离开我,你自然会过得很好,比所有人都好。

你才不是寻常女子。

“夫君有钱,夫人随便买。”

裴燕度难得露出少年人的轻快口吻,眼角眉梢的冰色消融,淌着温淳与甘甜少年情意。

洛雨堂就在眼前,裴燕度与她行在黄土飞扬的路上,不经意道出此地像孩提时的家。

也是黄土飞扬的路。

姬令云知他的家在长安,她也生在长安,不过后来姑姑就将朝廷搬到了洛阳。

她在长安也未曾踏足过多平民居住的市坊。

此刻,她是簪着花寻常人家的娘子,因求子心切,前来拜祭临湘夫人。

果然是让银雀台却步直接闯入之地,他们虽然来得早,但已是人满为患了。

这还未进堂,得现在外面购买供品,里面皆是红枣莲子等寻常物,来拜临湘夫人的都不会吝啬这几个钱,毕竟洛雨堂并不强迫捐赠,只靠卖供品和吃食赚钱维护。

供品刚买到手,这旁边算卦之人还要揽生意,特意对闲看的姬令云道:“这位夫人,看面相,你比你夫君年岁要大啊。”

“女子年岁大无妨,且你是旺夫之相,只因这鼻梁生得太好,这凤目也颇明睿,太满太完好恐生波折……”

姬令云听了一通面相之术,不免又像是见到了明国师,整个人听得头大。

裴燕度见她烦闷,赶紧扔了钱拿供品礼包进堂。

“他的意思是我老了?我看着比你老?”姬令云摸着自己的脸蛋,今日照镜子还颇为满意气色呢,怎么就一眼看出比裴燕度年纪大了?

她想到此处,伸手捏了捏裴燕度的脸,“谁让你长这么好看的!越好看越显小,这脸巴掌大,但我的脸也不大啊,最近还在你那囚室里饿瘦了。”

裴燕度被她捏得耳廓发红,脖子发热,“郡……夫人气度不凡,仙人之姿,不能以年岁衡量。”

姬令云小声嘀咕,手晃着他的臂,“这话虽然好听,但是我确实比你大七岁呢,是不是不太像夫妻?万一被人看出来,这打探得失败了。”

“夫人尊贵如玉,是在下高攀,强迫娶之。”裴燕度附在她耳边轻声细语,脑袋晕晕哄人,虽然未曾刻意亲密,但若是有眼睛的皆能看出他们是一对夫妻。

“无需担心,夫人做得很好。”

待两人拜完送子的临湘夫人,姬令云跟着人群往卖香丸之处走,听妹妹说,这香丸是要随身携带,最好是每日有空放在肚脐,有助孕之效。

简直不知所谓,像极了骗钱的玩意。

“话说那放蛊之人,昨日定会接到风声,伺机而逃的话那如何是好?”姬令云这时才想到最重要之事。

“逃不了。”裴燕度低语,“蛊术易反噬,那人昨日因我十哥替县主解蛊已受反噬之伤,且我有别的办法,知晓那人在附近。”

“什么办法?”姬令云见他说得含糊不清,心生疑窦。

裴燕度不答,对她道:“夫人想要香丸么?我帮你买,你在此树下坐着休息一会。”

看来是他要行动了。

姬令云自然是不想拖他后腿,毕竟他没佩剑,若要打起来,定是要动拳脚,她可不想被波及。

接下来的事,她只能等,且不能添麻烦。

她听话坐在树下,进堂之前她就被叮嘱,不得吃喝任何东西,免得中招,全身心警惕,捏着袖中的烟花筒,以及防身匕首。

午后阳光渗过茂密叶隙落下,她尽量装作等候夫君,带着一脸期盼望着他挤入人群。

裴燕度还转过头来,又确认她是否安坐原地。

这一眼像极了关心妻子的丈夫,目光柔软,比这落在阳光还要充满暖意。

人群之中,遥遥回首,香火古堂,藤树花繁,人声沸扬。

这一刻的人间烟火让她有一瞬失神。

仿佛他们真如那寻常人家的小夫妻。

姬令云莫名羞赫,垂下头去,不再看他。

只剩发髻间的芍药花与银蝶簪迎风微微发颤,衬得这娴静的娘子姣好宜人。

裴燕度回来得很快,手中攥着一个小锦盒道:“夫人,今日仙姑身体不适休息,是她徒儿主持,那上等香养丸是买不到了,只买了这下等香丸。”

……什么上等下等?没听妹妹说啊。

但很快裴燕度就解释道:“寻常官宦家的夫人到此,皆会由仙姑接到后堂赠予上等香养丸,若有剩下的则卖售给我等百姓。”

哦,原来如此,妹妹来此并非掩藏身份,自然是会受到优待。

“莫非,那仙姑……就是?”她很快反应过来,眨了眨眼。

裴燕度应和,轻声道:“受了伤自然是出不来,我们多逛逛,等会去后院一探。”

“我都闻到血腥气了。”

少年眸色渐沉,不自觉涌上杀意,但转眸对上姬令云轻轻巧巧的笑意,那杀意顿时消弭无踪。

阿云:买买买!

小裴:这些都太便宜配不上郡主。

阿云:你根本不懂女子,我就是想买!

小裴:好好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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