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令云一想到自己又能派上用场,顿时戏瘾大发,带着裴燕度逛吃去了,出发之前谭原就说过,此地风景不错,而且东西也好吃。
两人随着人群漫步洛雨堂,时而跟着拜拜石龛,时而跟着买些吃食。身为养花人,她还特意留心这园子里的花植,点评道:“这里的花虽不是名品,但风景确实怡人,这两年待在神都未曾出门远游寻新的花种,倒是我固步自封了。”
裴燕度突兀问起:“郡……夫人在山中寺庙这五年过得开怀吗?”
“庙中老尼师傅好生严格,她又与姑姑有旧,起初一年我可不敢造次,不过后来嘛,姑姑忙着那件事,无暇管我了。”
姬令云露出狡黠的神情,唇边含笑,美得让人心醉。
“那件事”就是指女帝登基,也是裴燕度跟着义父上位之途,他默然回应微笑。
裴燕度手上拧挂着姬令云买的东西,因形貌出众,又看着极为体贴夫人,被人屡屡投来注目的视线。
随即旁人的视线又立刻落在他身旁的女子身上,本是羡艳这女子有如此体贴的夫君,但又会隐隐可惜,这女子身形玲珑姣好,白皙丰腴,居然不能生养,真是天公不作美。
五月的天气本就不美,不多时,阴云遮蔽日光,雨来得让人猝不及防。
淅淅沥沥绵绵密密,比暴雨更来得让人为难。
因为不知它多久才停。
但这对于想要查探洛雨堂后院的两人,简直是天助我也。
人都散了,就好办事。
裴燕度带着姬令云来到洛雨堂杂货铺前,买来伞让她在此地等候,自己则绕到杂货铺后面,踩着灌木隐入林中。
洛雨堂后院林木森森,几间窗扉紧闭的厢房静谧坐落在雨中,鸟鸣更添空寂。
裴燕度落地时,靴面没入长草之中,他凝神静听,在那绵密的雨声中听辨到草伏滑地细微滑声,自四面八方而来。
是蛇。
他未曾携剑,也不想在此暴露手段,正要起轻功掠过草地时,忽然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
他一回头,看到了撑着伞,慌慌张张跑来的姬令云。
……
杂货铺里,姬令云被裴燕度安置后,本是乖乖留在此地,研究着伞面花色。
铺子里并非她一人。
洛雨堂前来拜临湘夫人的人本就许多,因为下雨的缘故,好些人赶着坐车离去,剩下这些就是她们这种等待家人来接的妇人。
杂货铺老板娘还热情给她们拿来茶果吃。
姬令云现在并无心思吃喝,毕竟裴燕度还在探敌呢,但面对老板娘的热情,她做了做样子,可没等她把含在口中的糕点吞下去,就见身边的妇人接二连三地晕了。
她一惊,本能地把口中食物吐了出来。
那堆白色糕点砸在地面,顿时冒出密密麻麻的黑点,看得她头皮发麻,连连干呕。
那面善的老板娘望着铺子里唯一没有倒下的她,好奇笑道:“莫非是临湘夫人显灵,让这位夫人怀了麟儿了?不然怎么会吐呢?”
果然是个面善心恶的!
姬令云本也要作势晕倒,听到这人的话,又不想演了,“看来这送子堂拜的假仙了,本娘子还未出嫁,何来怀孕?”
老板娘被她这么一怼,登时笑得更为开怀,走上前,伸手欲抬起她的下巴,“在下很是好奇,能跟裴副使如此亲昵的,到底是何方佳人?”
“自然是……”
姬令云掩唇抬眸,将藏在袖中已久的那包东西,撒了出去。
白茫茫若雪的尘埃当头兜面落满了老板娘的脸,尤其是落入眼中时,立刻如火灼般疼痛。
姬令云早已撑开伞顶在头上,躲开这一阵“雪尘”,又狠狠踹了这人一脚腿窝,扔下那句未曾说完的话逃出杂货铺,去找裴燕度了。
“……是他的主人了!”
姬令云知道他往杂货铺后面去了,幸好这路也只有一条,不管那老板娘追不追,她只管撑着伞闷头跑。
穿过一片高树后,来看到了几间屋子前站着不动的裴燕度。
裴燕度见她这般不顾仪态,心中已是猜到几分,那杂货铺定是出了问题。
但他家郡主殿下居然逃出来了。
“老板娘给我们下了毒,我虽然吐了出来,但看着像是虫,密密麻麻好生吓人。”
姬令云喘着气,不敢让裴燕度靠近,用伞隔着两人。
“所以你别靠近我,我现在恐是中毒了。”
裴燕度不听,将伞拨开,眸色水光润泽,一把抱住了她。
臭小子现在不是让你表忠心的时候,而且抱我做甚!伞都落地了!
姬令云因对付了敌人正兴奋着,被少年这么一抱,浑身不适,却又无法挣脱,好在裴燕度很快放开了她。
少年轻声问道:“如何脱身的?”
“石灰粉嘛,上次那绿衣对付竹月的招数,我回去就让人备下,今日居然派上用场了。”
姬令云手上还沾着粉末,扬手给他看。
裴燕度轻轻握着她的手,在自己身上一点点擦拭干净,“是卑职只错,不该留郡主一人,让您受惊了。”
烟火信号升空,在阴霾半空开了一朵绯色的花。
已通知埋伏在外的谭原,裴燕度不敢再留姬令云一人,干脆抱着她,飞掠过长草,直接闯入那几间紧闭的厢房。
厢房内有人,有一名女子。
这女子早就听到动静,手下也动手了,但她却未曾离开。
只因为她现在躺在床榻,腹部高高隆起,无法动弹。
那肚皮大得彷若即将临盆的时刻。
裴燕度嘴角噙着冷笑,冷眸在此人脸上滑过。
姬令云觉察到异常的诡异,她虽然未见过女子生产,但隐隐觉得这女子腹中并非是怀着婴孩。
房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息与难以言喻的腐烂香气,虽说是香,但香到极点就是臭味。
她很快想到昨日妹妹颈后的脓肿,里面是虫。
这女子肚子里莫非……
“蛊女本不该来神都,你的孩子要被虫子吃掉了。”
裴燕度很少笑,但他现在却是浅浅笑着的,虽然美得让人无法移目,却也让人寒颤连连。
“韦郎会娶我的,他说只待我生下孩儿,就迎娶我,然后我的家人也会得到平安……”
这女子面露悲色,仿佛明明知道自己在说天方夜谭之事,却还是抱着一线微薄的希望。
“韦知源,京兆韦氏,怎么可能娶一个蛊女入门?你看他,为了休妻还得做局,真是自私自利到极点了,你就算生下他的孩子,也会被扔在陋巷里,当一辈子贱民。”
裴燕度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心,一字一句皆是血淋淋诛心。
姬令云不忍再看她的样子。
就算裴燕度没有跟他交代清楚他查到的事实,但通过他们这几句话,她已知晓——
这个女子就是洛雨堂的仙姑,是妹妹身上蛊虫的放蛊之人,亦是妹妹口中,韦知源养在外面,见不得光的外室。
昨日银雀台老十解了妹妹的蛊毒,“仙姑”遭受了反噬,本可以逃走。
但裴燕度之前说她还在后院,她逃不了。
原来是如今这副模样,如何能逃?
可裴燕度为何知晓?他难不成有什么神通?
姬令云望着少年的背影,听他对自己道:“郡主撑伞挡住脸,然后闭上眼睛,好么?”
裴燕度声音轻而柔,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口吻。
姬令云照做,闭上眼,背靠着门,伞遮在身前。
她陷入黑暗之地,只听得屋内响起杂乱声响,似有银索鞭风呼呼响过,瓷瓶落地碎裂。
很快,紧闭的窗被撞开,有人跌落在地的闷响之后,那远处的长草从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屋内寂静无声,无人了。
姬令云这才缓缓睁开眼,一点点挪开伞,看着满地一片狼藉,窗户大开,“仙姑”不见了,从床榻到地面满是她留下来的血。
只是那些并非全然红色的,还夹杂着点奇异的浅绿。
像是虫尸。
姬令云想起了自己植花时见过的种种虫类,以及松土时的蚯蚓,她并非是害怕虫类的人。
只是一想到虫会在人身体中,就浑身发痒。
此刻她不知为何身上就在微微发痒,以及莫名的燥热。
这房间里太香了。
她要出去。
可待她出了屋,见到了长草地上的裴燕度,又重新闭上了眼。
因为少年在杀蛇。
他手中挥舞着一根银链,她想起来这是他往常靴子上的点缀,没想到这也是他的武器,方才毁了这间屋子的,也是这银链。
长草中皆是蛇,居然跟发了疯似的往他身上凑,仿佛裴燕度是什么香饽饽似的,即使这些蛇被杀,还是前赴后继让他杀。
姬令云并未后悔以身犯险,只是没想过会见到如此诡异场面,只怕这一次回去,真的要找讨厌的国师去去晦气了。
少年真真是杀红了眼,连手上在流血都不屑一顾。
脸上神色冷得像是化身成了只知道杀蛇的傀儡,脸上绽着蛇血,足下堆满了蛇尸。
姬令云浑身既痒又烫,见到他这副模样,说不出的难受,顿时热泪滚滚,声娇力绵抱着伞,委顿在地,声若游丝求救。
“裴燕度,我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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