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秦风你闭嘴……”
韦伏真不顾是在大殿上,竭力叫嚷制止他说话。
但杜秦风已无所顾忌。
他在姬令云杀意目光中,清清楚楚道:“卢珍撞见了下官与韦王妃的奸情,本是要杀她灭口,但她哀求说怀了我的孩子。
“孩子是无辜的,我只求王妃,王妃让莫人家给她下了蛊控制神智,待她生下孩子再发落……可不知为何,她当夜腹痛不堪,我才知晓原来王妃本就是要杀我的孩子。”
“王妃之父是下官的老师,下官只得仰仗韦氏,隐忍悲痛。孩子死了,卢珍亦要求死。我与王妃本就在谋划如何毁掉郡主清誉,卢珍求死,那我们就让死在郡主面前,她答应了。”
这一桩桩事在杜秦风口中轻描淡语带过。
姬令云阖目不愿再看他,裴燕度了然,又重新大力将杜秦风压在地面。
韦伏真极力分辩,连连叩首。
“陛下,陛下,儿臣没有!儿臣没有与杜秦风有奸情!”
“儿臣确实晕了头,想要利用卢珍、利用绿衣毁掉郡主清誉,可是儿臣绝对没有与杜秦风有奸情,绝对没有!”
杜秦风挣扎出声,“下官怀中还有王妃的私物……”
韦伏真磕破了头,血流不止,“杜秦风记恨我杀了他的孩儿,以清誉污蔑,请陛下明鉴!”
姬令云听不下去,径自穿过人群,走至殿门平息怒意,她望向皓朗月色,清晖满地,玄璧生辉。
在外间与殿外真是两种气氛。
她侧目一望,廊下有诸多人候着。
众官对她行礼,其中一人神情温淳,手捧诸多卷册,正是御史中丞纪宵山。
姬令云道:“近日辛劳宵山兄。”
纪宵山颔首道:“御史台分内之事,此番查杜秦风,涉及陈州多年危害百姓之隐忧,宵山只做绵薄之力,担不得辛劳二字。”
殿中还回荡着韦伏真的争辩,这回轮到她被诬陷清白,姬令云虽心头快意,但还是觉得讽刺。
且不论杜秦风与韦伏真奸情是真是假,可韦家是要放弃她的,不然韦家就得沾染上谋逆之罪。
若只是韦伏真一人所为,亦要背上通奸、妒害郡主的罪名。
而身为王妃,韦伏真无论背上哪个罪名,都会让英王失去争夺东宫储位的资格,不会再有世家站队支持他,只因德不配位。
纵容王妃,无视封地民生,家事外事都管理得糟糕,如何能入主东宫,将来如何治理天下?
今夜着实漫长。
姬令云于月桐馆安歇,其实自杜秦风咬着韦伏真不放开始,她的任务已完成,余下的事,除了律法,都会由陛下定夺。
她今日只是做了陛下对付韦家的先锋,解决妹妹与卢珍的事。
京兆韦家,数百年根基,不会轻易倒下,可韦家出了这么一对姐弟,声望受损是必然之事,韦家子弟升迁也会受阻。
门阀世家根深树大,就算是陛下,也只能一点点削弱。
反正日子还长着呢。
等着越来越多平民寒门入仕,打破世家樊笼。
第二日出宫时,居然是裴燕度来接她的。
银雀台副使俨然已经成了她的耳报神,而且他还带来了陛下的赏赐,陛下疲乏今日不见人,让裴燕度带来。
“不用看了,一定是金块。”姬令云让他打开看,裴燕度一看,果然黄澄澄的金子晃眼。
“这世间还是金块最实用动人,送我古书古画都是摆设,难怪姑姑嫌弃我不解风情。”姬令云并没有为此感到羞愧,反而自信满满,“看来咱们这桩婚事,**不离十了,姑姑补贴我私房,就是因为你穷啊。”
“……”
裴燕度陷入沉默,原本这桩婚事是他逼迫她答应的,但如今见她一脸占了便宜的样子,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昨夜那一干人等的判决在早朝时下达。
韦玄业自呈辞去大理寺卿之职,韦知源罢官流徙北地,英王与韦伏真流放琼州,杜秦风罢官斩首,至于陈州莫家,得待新任官员去当地处理。
“莫黛死了么?”
姬令云听完他的回报,已是兴趣阑珊,逝者已逝,就算偿命也无法复生。
裴燕度道:“子时气绝,十哥将带着她的尸首和孩子回莫家。”
“你呢,身上真的有蛊虫是不是?”姬令云又想起之前未曾得到的答案,忍不住问。
裴燕度沉默以对。
“我若将此事告知陛下,让她来问你,你固然会回答,可是你就失了做我夫君的资格,还是不划算,你现在你对我来说,很有用。”姬令云并不想逼他,反而悠然道,“再找第二个像你这么听话有用的郎子,可太难了。”
……
这口吻仿佛并非是裴燕度逼她订下婚约,而她逼着他答应的。
她就是有本事不被人牵制。
她告诫他:“那你可最好别跟莫黛似的,这么轻易就死了。”
裴燕度垂眸,“命贱之人,最难死。”
月枝阁,炎日晒过的池塘,不过几日,绿萍已生覆半池,宫中移来的荷花初绽,清风徐来,宅院里竹枝婆娑,阁前竹帘轻晃,颇有意境。
姬令云从卢珍遗物中拿到了古莲子,是那一日万辉楼卢珍本要送给她的。
古莲子壳厚,需要磨去外壳,再放入水中等待发芽。
她将这十几枚古莲打磨完,准备用晚膳,刚给绣楼挂上灯笼,就见银雀台那头传来动静——仗着自己轻功好,几乎没有走过正门,一心只想着翻墙的裴燕度,来蹭饭了。
她这几日住在月枝阁都快要习惯他这般作派。
不回家的缘由是,神都近来因韦家之事仿佛纷纷嗅到了风声,各家派了拜帖求见她,理由不外乎买花、说媒、让她指点书画等等,她把藕荷胭红留在家中应付,自己带着竹月躲在此处。
若是要一个个见,只怕没完没了。
而且她又不想入主东宫,何来这么麻烦结交,想买花,让藕荷帮他们去挑,想说媒,让胭红告知已有了属意之人,只等陛下赐婚。
至于指点书画,她只会种花,就不必外行指点了。
群青应付外事自如,派去跟着妹妹,处理从韦家搬嫁妆、在神都郊外选马场等等事。
竹月做的菜清新可口,正适合渐入暑的天气。
竹月见裴燕度来了,放下菜就回厨房自己去吃了,留下姬令云与裴燕度两人独处。
裴燕度如多年前伺候她用膳,她本有些不惯,但享受得多了,也不再别扭。
而且裴燕度话也多了起来,甚至还会找话题,“英王夫妇明日离京前往琼州,郡主要去送么?”
“不要,若不是老三哭求跪了一夜,姑姑才留下韦伏真的性命。我去送行,只怕见到她就想把她掐死,那老三就白跪了。”
开玩笑,她可不会当场弄死韦伏真。
“郡主若真的想杀韦伏真,我可在途中暗杀。”
裴燕度给她舀了一勺带着解暑的酸梅汤,语气比她还平淡无奇,仿佛只要她点头,韦伏真就活不到琼州。
姬令云摇头:“卢珍之死,罪魁祸首还是杜秦风,护不了妻儿的男子死了活该。其实韦伏真活着也是折磨,失去家族庇护,失去名声,失去荣华,老三以后只怕对她也不如往日那般了,这好像比直接死了还折磨。”
“郡主心善。”裴燕度闭眼夸。
夜晚入睡前,她与竹月和裴燕度轮流下棋玩双陆,待到她生出倦意,竹月伺候完她沐浴退下。
因为裴燕度要留在外间守夜。
姬令云这几日总是有错觉,仿佛这七年,裴燕度未曾离开她投奔解逢臣。
至于半夜被热醒,迷迷糊糊叫喝水时,见到少年的脸庞出现在帐前,她并未感到惊讶,睡得衣裳凌乱也没有遮掩的意思。
她半梦半醒时,胆子也比前大,放任正是血气方刚的少年郎入了帷帐。
少年烛光月影中的容色朦胧宛如谪仙,送到她唇边的杯盏,她侧头不接,故意调戏道:“要解毒那般的喂水。”
她想看他羞赫涨红脸的样子。
但好像失策了。
这个少年郎不是养在她身边乖巧的黄犬儿,是离家多年归来,在外面耍狠撒野惯了的贼大胆。
少年陷入她的锦帐中,本是她要主动,结果力气比不过,生生被压在枕上喂了一通。
“郡主姐姐,除了我之外,有人这般喂过你么?”
裴燕度手指蘸水润湿她的唇,坐在她床边,如是问道。
那神情像个男妖精。
姬令云戳着他的额头,“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反正我可以同别人,你不行。你若是背着我做了不干净的事,婚契就作废!”
“好。”裴燕度又变回乖巧的模样,害得她攒出来的一丝微怒烟消云散。
因为夜晚有这一出让她十分受用,她又在月枝阁懒怠了几日,若不是妹妹选中了马场,她要亲自陪同去开价购入,否则真的懒得出门。
又晒又热的,出门一趟,浑身是汗。
马场在洛水附近,是个已经营数年的小马场,只因马场主家中欠债急于出手,马匹有近五十匹,还有几匹待产,均是西南边民的马种,适合羁旅、行商、赛马球,十分实用。
马场近水,草料丰美,姬令云同妹妹骑马环视一圈,甚是满意,可没想却在马厩撞见了不想见之人。
李从云。
而妹妹也无奈道:“阿姐,这马场还是从云哥哥手上得来的,他想以马场向阿姐赔罪。”
“不必向我解释你与韦家的关系,或者又想着编理由来陈清自己是不得已。我一向只看事实,说得天花乱坠也不想听。”
姬令云没有拒绝李从云献上马场,只是不愿与他多言,正驭马离去,却被李从云拦住。
“阿云。”李从云见她面色冷淡,只得长话短说。
“我知你属意银雀台那个小子,但你不知,他在长安养着一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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