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黛这一番陈情,几乎将所知抖落干净,说罢,气息徒然微弱,呕出几口黑血。
莫无忌接过她怀中婴孩,扶着摇摇欲坠的濒死女子,退出大殿。
陈州,莫家,种蛊。
自古巫蛊之术虽不显于世,为民间隐秘传说,但每朝每代总有几桩蛊事出现在宫中,每次牵涉人之多,几乎可令朝廷血流成河。
本朝女帝招揽天下英才时,亦有隐秘家族送来本代出色子弟入宫,旨在为圣人驱鬼避邪,女帝将其奉为国师,并无官职,却有行走宫中的自由。
今夜明国师并没有坐镇上阳宫,显然并没有将莫黛当成威胁。
这亦是女帝之意,她不想将此事往巫蛊作乱上攀扯,姬氏王朝初定,不得出太大乱子。
姬令云目送莫黛离开,又瞥一眼萎顿倒地的韦知源,知道他也无法挣扎,遂将绿衣之事接道:“陛下,绿衣害的是齐侍郎,但目的还是为了将我牵扯其中,毁我清誉,离间我与陛下之情。”
“作为阿姐,我很想知晓,为何英王要陷我于不义。”
姬令云坐于英王对面,眼看手足无措的窝囊表弟连连摇头,“阿姐,你我一齐长大,你待本王是极好的,本王绝无害你之心,而且方才莫黛还有绿衣,本王不认识……不,本王认得莫黛,她与王妃往来,为其解闷,只是这宫女绿衣,若她是种了蛊的女子,本王是万万不敢往宫中送的!”
英王尚算头脑有一丝清醒,并未否认自己认识莫黛。
“带杜秦风上殿。”女帝手托下巴,凤眸冷视自家老三。
方才面对莫黛指认儿子,一直未曾出声的大理寺卿韦玄业,眼看着柳仪起身,手中捧着的血书对着他露出微笑,脸色渐渐苍白。
然后这位女帝新宠,又对着仍做闲庭信步、一脸坦然被带上殿的杜秦风道:“杜大人,半年未见,陈州对草民的通缉令,看来是用不上了。”
杜秦风被银雀台看守了大半月,后被韦玄业接走才算知晓外界发生之事。
他并未搭理柳仪,像是不认识他那般,目光穿过人群,落在了姬令云身上。
姬令云此刻也在看他,带着厌恶到冷漠的神情,像是在看一个即将被她千刀万剐的尸首。
而杜秦风因为这种注视,竟打心底涌出难以言喻的快感,忍不住道:“郡主……”
他话刚出口,身后就有人将他踹倒,冰冷剑鞘抵着他的颈脖,一点点压迫他俯首在地。
裴燕度生怕他出口污了姬令云的耳朵:“见到陛下还不下跪?”
杜秦风只能看到姬令云的裙角,仿佛他这一生就只能够得上她的裙角似的。
柳仪自然是冲着杜秦风来的。
他摊开藏了半年的血印手术,大小不一的血印多达数百。
“杜秦风于陈州在任数年,收受莫家贿赂,放任莫家强掠童男童女改换门庭入其门下炼蛊。”
“柳仪一介草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救下几名孩童,却被杜大人污成了拐子,上了通缉令。草民只得带着陈州失去孩子苦主们的血手印与血书,北上神都投函铜匣。”
“不过陛下让草民等,那草民只能等待时机。”
柳仪像是已隐忍许久,目指英王,“英王殿下,杜秦风不过一介寒门,背后有韦氏撑腰,而王妃又是韦家女,所以他在陈州肆意妄为,都是因为韦王妃的纵容啊!”
原本就满头包的英王发现,这一桩案子还跟他与王妃,他不知如何是好,面对母亲的怒视,他连连高喊自己并不知情。
姬照月见茫然无措的儿子,顿时失望不已,厉声道:“永和,你身为一地封王,本该好好治理,可在你的封地出现此等伤天害理之事,苦主告求无门……朕历练你,你呢?你是瞎了吗?你的王妃你的枕边人做了什么事,你都不知道吗?”
英王本就是懦弱性情,这些年见两位兄长先后被封太子,一死一废,父皇死后又被夺了基业,他连姓氏都改随了母亲,被封往陈州为王,又见长安洛阳两京逆反母亲者纷纷被抄家抄斩,恨不得终日沉醉酒香,龟缩封地不再回神都。
这一次母亲陛下生日,他本想送个寿礼就走,可偏偏他心爱的王妃一定要留下来,说什么姬令云如今犯了两桩案子被关银雀台,一定要瞧个热闹,看看一向待她如亲女儿的陛下,该如何公正严明。
结果公正严明倒是真的等来了。
如今在殿上,他看着那一卷血书,膝软跪下,不知该如何求饶,因为他根本不知情,若不知情也是罪,那只能认了。
可他的王妃,自幼与她长大的韦伏真,怎么可能是主导这一切的人?
“陛下,王妃她……也许她只是耳根子软,听了韦家的话,也许……”
柳仪浅浅一笑:“陛下,也许英王只是被蒙在鼓里了。”
姬令云恰在英王身边,作为表姐,她可不想这个老实弟弟替韦家背锅,她伸手稳住英王的肩,赞同柳仪的说法。
“陛下,英王他年少与王妃就有了婚约,许是被痴情迷惑了耳目。柳仪,不知陈州当地如何看待英王与韦王妃的?”
“陈州民间是颇羡慕韦王妃的,还称道如今女帝当朝,连陈州也是王妃主事,若是哪一日英王被封皇太子,说不定王妃日后也有称皇之时呢。”
柳仪之前未并与姬令云通气,但两人一唱一和,恰到好处。
韦伏真早在英王跪下时,跟着一起跪了,没想被这两人一通唱和,抬眸见女帝不怒自威的目光投来,登时吓得浑身冷汗,体若筛糠,声音颤抖辩解:“陛下,儿臣确实与莫黛有往来,确实有收莫家贿赂,那也是没办法,强龙难压地头蛇,莫家在陈州经营多年,英王初来乍到,既无根基亦无手下,如何对付莫家?”
“那你是怪朕,不给你们豢养私兵之权了?”女帝饶有兴趣听她狡辩,“银雀台在救卢珍女儿时,所捕获那些自认韦家豢养的杀手,皆是退伍军籍,不知是算英王的私兵还是你们韦家的?”
韦玄业见状知道不可再沉默,磕头道:“陛下,微臣虽然教子女教学生无方,但韦家绝对不会豢养杀手私兵。”
韦相这时也不坐壁上观,赶紧出来撇清关系,“韦家九房忠于陛下绝无可能做豢养杀手之事。”
“韦相年岁大,不必跪着。”女帝淡淡道。
韦相仍跪在地上,扭头怒斥韦玄业道:“好好清理你的门户,莫要连累我们韦氏数百年清誉!”
韦玄业这大理寺卿之职自然是不必做了,为人父,为人师表,做得如此糟糕,出了上阳宫,明日定会名誉扫地。
女帝没看眼两个老匹夫表演,对着英王夫妇道:“伏真上前,让朕看看你。”
韦伏真跪着挪膝往前几步,颤抖着微微抬头。
“朕记得你跟阿云有洛阳双姝之名,不过你是世家女,她未曾经书香熏陶,除了脑子比你机灵,别的确实比不上你的。”
姬照月看着这个她亲自为老三挑选的媳妇,又看看自己一手养大的姬令云,果然还是自己养大的看得顺眼。
“你看看她,现在还未出嫁,整日埋头花田,脾气又倔,好不容易挑了个夫婿人选,居然还是自己昔日的仆从。你呢,儿女双全,贵为王妃,老三待你如珠如宝,不曾有过二心,按此来说,你比她的日子过得人人称羡,朕很好奇你为何要毁她清誉呢?”
姬照月这一番话,不但听得韦伏真冒汗,亦听得姬令云扶额垂首。
韦伏真咬牙否认:“陛下,儿臣……儿臣毁郡主清誉?这话从何说起?”
“阿云,还是你自己问罢。”女帝将问题抛给了姬令云。
姬令云望着韦伏真笑道:“韦伏真,你我和陛下都是一家人,所以你莫要隐瞒,在谋害郡主和谋害陛下罪责,孰轻孰重,你需好好掂量。”
韦伏真眼瞳一缩,竟不敢看她。
“你为何要毁我清誉的理由,左右不过是,你嫉妒我,你从小就嫉妒我。”姬令云自信满满,丝毫不给她脸面,“我有陛下宠爱,自幼不必拘束,你既羡慕我又嫉妒我,而我对你,却并不在意,这才你最不能忍受的,对不对?”
“这一句,也不必回答我。”
“我从未把你当对手,现在亦是。”
她袍袖轻摆,一步步走到杜秦风面前,看着他被裴燕度压得低伏的头颅,生生忍住了踩一脚的念头,毕竟若是这么做了,显得她多粗鲁。
“今日你们韦家是脱不了干系,你的父亲和宗族恨不得与你撇清关系,因为你实在是太蠢,若是你有我这般聪明,就该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姬、令、云!”韦伏真被她这么一通奚落,心头怒意大过了惧意,登时站起身来,恨不得要扑过去,与少女时那般同她争辩一番。
“卢珍坠楼,除了她备受杜秦风虐打,忧郁成疾之外,今日还在其体内剖出了蛊虫。”
姬令云根本不给她争辩的机会,伸手接过裴燕度递来的刑部奏折,打开。
“我今日所求两桩事,第一桩事是为妹义绝;第二桩事,我想知晓,为何卢珍会身中蛊虫。”她声音微带哽咽,“她腹中的孩儿,早就是死胎,是被蛊虫害死的。”
“杜秦风,你厌恶卢珍,可听闻你对你们女儿很好,那么想来,你要用她来毁我清誉,也要等她生下这个孩子。所以,你带她回神都,是不是早就知晓她腹中是死胎?”
“这件事是不是与韦伏真有关?”
她话一出,杜秦风低低笑了声,他后颈顶着剑鞘硬生生挣扎抬头,对着姬令云露出狰狞的笑来。
不等韦伏真出声分辩,杜秦风望着姬令云笑道:“是,与她有关。”
小裴:今天还是漂亮的背景板。
初步反省碎碎念:第一次写古言就给自己上难度。希望写着写着总会找到适合自己的写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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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连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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