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小公主每月都会缠着国师,命他招亡夫之魂入灯,然后她会守着灯,半月闭门不见客。”
“陛下为此担忧不已,恨不得她早点再嫁。”
“我虽不曾见过死去驸马的模样,但见过为其招魂的画像。薛家大郎薛陵,少年时已是俊美冠绝长安,虽然比小公主大上许多,且身体久病虚弱,但小公主很早就认定了驸马,非君不嫁,即使驸马在两年前病逝,她也未曾放弃招魂入梦。”
裴燕度将眼前之人与画像中重叠,这病弱身姿与眉眼真是画得极像,好像那张招魂画像还是崔庭之所作,因为崔庭之跟驸马生前关系不错。
这一切都在瞬间让他解惑。
既然薛陵提到东宫,那么以崔庭之和薛陵最为推崇的东宫人选,必然不是小公主姬慕蓉,而是他们少年时共同的追随者——废太子永宁。
薛陵拭去唇边的药渍,无力笑道:“慕蓉跟她姐姐不一样,是个痴情的孩子。郡主殿下,太像陛下了,若是当初她乖乖嫁给了庭之,那我们也有更大的助力。但现在,有你在,也不错。你若能让郡主乖乖听你的话,那未来太子回到东宫,登上帝位,你必定不会再低郡主一等。”
“她总是那么高傲,你一个少年,忍得一时,能忍不了一世么?”
裴燕度忍着嘲意道:“看来驸马很擅洞察人心。”
薛陵语气中带着怨念与无奈,“病弱之人,无法舞刀弄剑又无法入仕,除了在这里琢磨人心,还能做什么呢?”
“驸马两年前为何要假死?”裴燕度好奇问道。
薛陵披上了衣,起身靠在墙边,手抚过墙上的一幅画。
“我们曾想在解逢臣手中救人,不过失败了,还被擒拿了,老九擅长刑罚差点就要拷问出来,不过好在有韩实替我们灭了口。解逢臣开始秘密调查云罗,我一则怕暴露二来确实已经时日不多,干脆就假死了。你那时还在长安,看来解逢臣并未将此事告知你。”
他手中的画卷所挥是高山流水。
若是姬令云在此处,定能认出这是她二哥哥废太子的手笔。
裴燕度道:“义父想做什么,并不会全部告知我,很多时候有些事我只听吩咐,不问因果。”
“所以你是他这些义子中爬得最高最快的孩子,以你的心志,何必任他驱策?他不配。”薛陵仍在循循善诱,“我听韩实说,你为了取悦他,这些年不收他的钱不收他送的女人,夜夜住在银雀台囚室,他无法不喜欢你这个孩子,若是我,也是要委以重任的。”
“可是人并非天生下就是卑贱,就是来受苦的,对不对?”
“七年囚室,屡次重伤,却只配得银雀台指挥使,实在太过屈才了。”
裴燕度沉默半晌,道:“你的设想是,拉拢我之余,还要拉拢郡主,那么她现在在何处?”
“她?自然也是客人,庭之会替我照顾她的。”薛陵见他眼色微沉,忙解释道,“你不必担心郡主,庭之现在欺负不了她。而且她也是聪明人,虽然从小被陛下带得有些歪了,不像个女子,但是陛下已经老了,她还年轻,总不能将自己未来交托给陛下吧?”
裴燕度问:“若是她不愿意支持废太子呢?”
薛陵声音温柔而冷漠道:“那就只能让她死了。郡主爱花,入终南深山采兰,不料遇到了山兽……你说,她该如何死比较好呢,被虎爪抓破胸口掏心而死?还是被狼群分尸呢?”
“或者不慎落下悬崖,摔得粉身碎骨比较好呢?”
“裴燕度,你,想要一起殉葬吗?”
……
香浮山庄,厅中,姬令云正在廊下月色中踱步,等着探子跟踪容娘的消息。
崔庭之咬死了一定要在明日说云罗山庄的住址。
姬令云没有再打他,她让殷城将崔庭之绑了起来,同时让竹月把厅中女子都绑在一块塞住嘴,免得她们闹腾。
锦绣那丫头也跟着一起帮忙绑,她这人倒是很会看脸色,姬令云想到了石缝里杂草,又听了她与崔庭之初识的故事,心中微有感慨。
殷城竹月跟得紧急,并不曾召集太多人手,所以殷城打算让属下回长安持令调兵,保护姬令云的安全。
毕竟姬令云明日是一定要去云罗山庄的,那里皆是杀手,简直是往虎狼窝里钻。
而且殷城再见到崔庭之那一刻,就知晓这件事背后还牵连更大的势力,裴燕度还在那些人手上,只怕现在返回长安也来不及了。
就在殷城巡视香浮山庄之时,听到了遥远寂夜风中的声响,他猛地趴在地上,感受这地面的震动。
是马蹄声。
起码有超过十匹的马踏在了通往香浮山庄的路上。
尤其是马绕过竹桥,踏碎溪水时的声响,尤其响亮。
殷城道:“不是我们的人!”
姬令云见状警觉,握紧了手中鞭子,只见那原本紧闭的院门忽然被一箭射开。
箭矢穿过门,落在了花丛中。
火把亮了起来,几个跟着殷城的金吾卫,被人从马上拽下,扔进了院中。
数个黑衣人手持箭矢靠近,箭簇冷光森然对着姬令云她们所在的厅中。
姬令云没有进去,竹月见状拖着崔庭之出来,与殷城一齐挡在了她跟前。
“正主到了么?”姬令云问崔庭之。
崔庭之颇为无奈道:“没有办法,你不肯回神都,宁愿在宫中让人假扮,也要暗中调查云罗,我们只能如此。”
“让我猜猜,来人是谁?”
姬令云望着那缓缓进入香浮山庄的马车,马车跟在黑衣人的马队之后,来得缓慢些,但看着像是在竭力赶路了。
那车中人见车驾停止,立刻踩着人背跳了下来,在花丛旁连连作呕,娇声怨怼直冲云霄,“真是一群西域蛮子,晚点来崔庭之又不会死,你们急什么!这颠簸得本宫仪态全无,你们真该死!”
是小公主姬慕蓉。
姬令云握着鞭子的手又痒了,“哎,看来不用猜了,这声音隔着三里路我也听得出来啊,我的小表妹,原来还能干这种大事?”
崔庭之耸耸肩,“没办法,如今能勉强镇得住你的,也只有小公主了。谈大事,身份要对等。”
“看来你们是真的决心接我二哥哥回神都了。”姬令云眨了眨眼,“慕蓉嫁给了薛家,薛家的兵权由先驸马那位弟弟继承,他镇守之地离巴州不足三日脚程。崔家,薛家,还有裴家吗?”
因为紧跟着马车,还有一匹马在后,这马上之人年纪也不小了,这连夜赶路,疲态满满,下马之时,双股发颤。
此人正是她见过一面的裴良。
是追着裴燕度认亲的裴良。
是前朝最为激进推着废太子登基的裴氏。
“当年他的大哥裴易就是因急切推进二哥哥登基而死,兄死弟继,不错,心志倒是恒久。”
看来人应该都到齐了。
姬令云挥了挥手,让竹月和殷城撤回厅中,等待姬慕蓉的到来。
过了片刻,姬慕蓉整好衣装,被侍女扶着,施施然进了夜宴厅。
姬令云已让人多点了些灯,照得此地灯火通明的。
姬慕蓉一见她,立刻亲昵抱怨:“云姐姐,为了见你,我可是不眠不休从神都赶到此处,你的花儿我收到了,钱也付给了藕荷。”
她仿佛在闲话家常。
“真是辛苦妹妹了。”姬令云想到一些事,恍然大悟,“对了,我知道你每个月都说要在家中闭关,其实我知道你是偷偷溜出城去玩,如今看来是在忙着这些事吧?云罗山庄在哪里,我好像知道了。”
“哦?”姬慕蓉让侍女挑选果盘里的葡萄喂给自己。
“就在你的别业,南川别业。”姬令云仔细回想,“我记得驸马求娶你时,聘礼上就有这个别业。”
“这座别业百年前就已存在,因你而改名为南川。”
“我虽然未曾到过南川,但隐隐记得崔庭之当年曾画过一幅画,名为《南川月夜》。”
“那画里的树丛间,好像就一道白练自天而降,看来南川就在瀑布附近。”
崔庭之感叹,“看来阿云没少看我的画,真是让我欣慰。”
姬慕蓉微微愕然,含在口中葡萄吐了出来,“哎,真是让我食不下咽了。阿姐,你这么聪明,如果你不能跟我们共襄大事,那小妹我只能将你杀了。”
姬令云冷笑,继续听小公主感慨万千。
“果然这皇座之路,还得是要染上亲人之血,你我多年相处,我真的当你是亲姐姐。我们一起迎回二哥哥不好吗?难不成你想让承炜承言哥哥当太子?”
姬令云没有直接回答她,反而拈了一颗葡萄,走到她跟前,塞进了她的口中,一如往日那般口吻对她道:“我的傻妹妹,你为何不想着学姑姑那样,自己当女帝?”
姬慕容飞速眨眼,“我?”
“二哥哥被废了一次,老三流放,他们皆被姑姑厌弃,老四身弱担不起大任。可姑姑还有你这个女儿啊,你也是她亲生的,你跟二哥哥是一样的啊。”姬令云坐在她身边,手轻抚着妹妹的脸,“你打小就聪慧过人,不会想不到吧?”
“小妹不敢奢望。”姬慕蓉瞪大眼睛,一脸无辜,“我哪有阿姐你得母亲欢心,若说要当皇太女,你的希望绝对比我大,且看母亲身为女子登基已是困难重重,何况是我们,对吧?”
姬令云点头:“嗯,可你近来结交的都是女官,尤其是跟苏书冉走得很近呢,她是姑姑身边执笔之人,第一个知晓姑姑的政令。”
姬慕蓉眼珠滴溜溜地转,不回答。
姬令云望向崔庭之疑惑道,“你们之间,可曾有过分歧?到底是迎二哥哥回来比较快,还是直接造势捧慕蓉上位更合适?”
“若是你们不是一条心,我可不好选呢。”
“毕竟,我是更支持慕蓉当皇太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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