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明璨,照见得小公主姬慕蓉脸上夸张的惊惧之色。
容颜娇媚的小女子睁着无辜的大眼睛,连连摇头,“云姐姐,你别吓人,我名声不显的无用公主,哪能让你另眼相看?”
她随即又对崔庭之道:“崔庭之,我这姐姐最是会言语蛊惑人心,你可别被她离间了。”
崔庭之沉默不语。
姬令云心情莫名舒爽,这事总算寻到头绪,总比抓瞎来得好,也不知裴燕度那边,是在跟谁谈着条件。
姬慕蓉继续嚷嚷:“反正,二哥哥若是回来,必定是大势所趋,众望所归,他本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
“慢着,他是废太子,前朝的太子,怎么能在本朝继续称呼呢?而且,他到底是想姓李还是姓姬呢?我们姬氏,现在可没有太子。”
姬令云打断了她的话,“大势?何为大势?众望?哪来的众?当年推举二哥哥继位的大臣,都死得差不多了,活着的,也该闭嘴,你们若是要借着前朝太子的名义迎他回来,那不是又一次致他于死地?”
姬令云这一番话让姬慕蓉哑口无言。
“我、我说不过你,崔庭之你说话啊?!”姬慕蓉委屈得眼圈都要红了,“我这也是为了大家将来着想,你支持二哥哥又怎么了?你何必攀扯我,我只是个什么都不懂小女子!”
“而且,二哥哥要回来,总是有机会的!”
听着姬慕蓉这一句话,姬令云灵光一闪,“若是这机会能打动我,又不会连累我,那我可以考虑考虑。”
沉默半晌得崔庭之瞪了姬慕蓉一眼,“不会说话就别说!”
“那你们叫我来做什么?我就是听夫君话的小女子,你们想对付云姐姐的时候,倒是要拉扯上我一起背锅了?”姬慕蓉本就容易生气,这下被凶了,愈发气愤,“还在这里做什么呢,总不能真的一箭射死了云姐姐吧?她用处还大着呢!既然你我都无用,就让夫君来跟她说啊!”
崔庭之翻了个白眼,简直不知该做什么表情。
姬令云笑着问她:“夫君?你的驸马不是死了两年了么?都死得透透了,还能爬上来?”
“阿姐,你这么聪明,我都瞒不住你了。”姬慕蓉反而抱着她的手臂,撒娇似的口吻道,“我这下都交待给你了,你可不能出卖我,否则你就真的活不成了。”
“你啊。”姬令云目光温柔若水,点了点她的额头,“那你带我去见妹夫吧,路上同我说说,他怎么还活着呢?真是国师招魂招回来?”
“去见夫君之前,还得姐姐允做一件事。”姬慕蓉扫视了厅中诸人一眼,目光落在殷城身上,带着些许怜悯道,“阿姐,你得把殷城绑起来,交给我的人看着。”
殷城见两位贵女的目光齐齐落在自己身上,千娇百媚,却暗藏杀机,心中已道不妙。
方才这两人好一番姐妹情深,却暗藏机锋,如今已是谈定条件,唯一要牺牲的就是他——因为他并非郡主的人,也跟公主扯不上关系,他是解逢臣的义子。
所以,这厅中要牺牲的,也只有他了。
果然,他见姬令云了然点头,“行啊,交给你们罢,反正我也不用上他了。”
殷城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阿姐就是懂得趋利避害,若是夫君知晓我能劝归阿姐,那他肯定开心极了。”姬慕蓉笑意盈盈,目光天真烂漫,一如热恋中,“夫君其实最想拉拢的就是阿姐,可惜崔庭之没用,不能娶了你,不过现在有了裴燕度,也一样。”
“嗯,希望裴燕度也识时务一点,别让阿姐有所顾虑。”
姬令云微笑道:“我家小裴最是会审时度势的,不过他跟云罗有旧怨,条件是得谈,总不能让我们吃亏吧?”
“绝对不会的,阿姐,你就相信我夫君。”姬慕蓉挽着她的手,兴高采烈道,“跟我一同坐车吧,路上我将夫君的事告知你,希望你能够理解我们这对苦命鸳鸯。”
南川别院在深山中,按姬慕蓉的话说,还得在山里转上个把时辰才能抵达。
而她跟驸马薛陵的事,其实并不复杂。
薛陵自幼身体虚弱,无法继承家业上不了战场,也没获得功名,但一直跟随废太子做其幕僚,但他被姬慕蓉看中后,并未入仕,等待着小公主十四岁那年,两人早早成了亲。
不料这些年过去,他药石无灵,身体越发衰弱,医者建议他少思少虑,可自从废太子被流放后,他的思虑愈重,直到两年前,姬慕蓉半夜惊醒,发觉他已经气息微弱。
虽然薛陵最后还是缓过来了,但就此决定假死,远离神都。
除了远离姬照月和解逢臣的视野,也为了将云罗好好整顿一番,免得到时候太子要归来无人可用。
“那时看了好些神医都说,他活不过三年,我只能遂了他的心愿,欺瞒了母亲。”姬慕蓉泪眼朦胧,靠在姬令云肩头,“解逢臣一直在暗查云罗,免得他被查到,不如早早死遁。”
“你也不容易,每月都来此看望驸马,还得让国师替你装神弄鬼。”姬令云轻抚着她的头,“话说,这国师看来不灵嘛,居然还真的给你招魂。”
姬慕蓉道:“我都不知道送他多少贵重礼物,他可不得替我做得漂漂亮亮的。”
两人奔袭一夜,尤其是姬慕蓉,从洛阳不眠不休赶过来,现在累得几乎要晕睡,两人说着说着,姐妹情深般靠在一块睡着了。
待到马车停下来时,睡意朦胧被崔庭之在外叫醒。
姬令云先一步下了车,只见东方山棱边角被染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色,可头顶的天还是灰蒙蒙一片,月色已匿,但星辰仍在闪烁。
这一夜可真是漫长,居然就要天亮了。
山中此时阴冷无比,姬慕蓉掏出两件斗篷,一人一件,互相整理衣装,两姐妹相处愉快轻松的样子,让崔庭之有些恍惚,仿佛大家是真的来南川别业郊游做客。
可他知道,姬令云不会这么好说话。
别业里,那个裴燕度,也不是什么善茬。
不过他更相信薛陵。
……
瀑布之声在清晨格外响亮,隔着重重山林亦能入耳,溪流自石缝间流落,这山泉煮茶甚好。
姬令云感叹道:“早知道,我就早点来做客了,此处绝妙。”
“那可不行。”姬慕蓉摇头,“往年这里可是杀手训练之用的。”
“现在还有小孩训练么?”姬令云如闲聊家常问道。
姬慕蓉继续摇头,“没有了,我和夫君都觉得那样太过残忍,会折寿。”
姬令云道:“那就好。”
崔庭之:……
姬令云瞥了他一眼,嗔怪道:“你愣着做什么,为何话如此少,我们都是要做盟友的人了,你不该多说说话,缓解一下剑拔弩张的气氛?不过,我可更支持妹妹,至于二哥哥,他若能回来,我才要考虑的,你们究竟有什么好办法能让姑姑松口?”
“还是见到薛陵再说吧。”崔庭之用警告的眼神止住了小公主那没把门的嘴,“也不知他跟你的小情郎谈得如何了。”
姬令云抱臂叹气:“这一日不见小裴,我倒是有些想他了。”
“阿姐,你喜欢小裴也是因为他长相?”姬慕蓉瞪回了崔庭之一眼,故意刺激他,“他确实长得比某些自诩风流才子的人好看多了呢,而且连我都觉得他能跟夫君比上一比。”
“而且听闻小裴洁身自好,也跟我夫君一样,他眼里就没有过别的女子。”
两人絮絮叨叨着进了南川别业的门,走上长廊往内庭去时,只见长廊尽头的绿藤旁站着一人。
少年身影与微明天色融为一体,但那朦胧间的俊美脸庞又似从画中飘来的妖鬼,而且这妖鬼手上还闪着铁色锁链。
他长长马尾经过一夜已干,垂在胸前,更添了几分温柔之色。
“郡主姐姐,辛苦了。”裴燕度拖着略微沉重的步伐走上前。
拖着铁索而行的少年,一脸如释重负地望着姬令云。
那温驯的眼里只有她。
姬令云本想不表现得那么关切,免得露了怯,但少年真切出现时,她又无法不加快步伐走到他面前。
她抓住了他的手。
少年的手居然是温热的。
她悬着的心安稳了些许。
但裴燕度却又是狼狈的,这潦草的发,这一身还未干透皱巴巴的衣裳,还有这锁住手脚的铁链,想来吃不少的苦。
“我说过。”姬令云回身对姬慕蓉道,“我的人,只能我来责骂,只能我来惩罚,云罗山庄算什么东西,薛陵又是什么东西,今日我过来是给妹妹面子,他一个死人,不见天日躲在此处,居然还能摆弄你一个大活人,你一个堂堂的武朝公主……”
姬慕蓉被她骤然转变的冷厉脸色给吓到了,怔在原地不敢接话。
“你可是武朝唯一的公主,你的母亲是当朝陛下,不管以后是谁当皇帝,你都是长公主,他只就是个驸马,你就是他的家主,他若真心谈条件也罢了,他现在摆明欺负你姐姐的未婚夫,不给你姐姐面子,你这个家主当得未免太过窝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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