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姬谦文招认得太快,加上证据已足,文水圈地贪贿案很快有了结果。
他那一封告罪书也被祁宰相一同上呈宫中,女帝观后,掩册良久,道:“明日早朝,祁相宣此案判决,非朕家事,应公诸于众。”
姬令云则亲自将父亲送入了大理寺狱,接回了兄长。
阿兄本想留下来照顾,却被姬谦文拒绝,“不合法制,不得为之,阿云,你现在手执银雀台与朱雀玉,更要避嫌,不必再来看望为父。”
兄妹两人沉默着齐齐走出狱中,姬令云此前虽然一直乐观言语轻松,但面对铁证与那因父兄圈地受贿连累家破人亡的百姓,他们也是无法为父开脱。
“我看过父亲和大堂兄圈的那些地,都是祖父、曾祖父村落的田地,咱们祖上的土地本就卖出去后用以经商,否则哪来的本钱,可邻人们却是靠着土地活的……咱们家成了皇族,那些人本就畏惧,加上当地官员为了讨好巴结,其实已经送了很多,但父兄需求更大,逼得村人没有活路了。”
姬承思是户部官员,对这些皇亲世族侵占田地的事不知听闻多少次了,前朝与武朝并无什么不同,只不过换了一批皇亲,百姓又多了一份“孝敬”。
“承炜哥哥会被处斩么?”
姬令云知道父亲手上没有直接沾血,命定然是会保住,可姬承炜就不同了,陛下立朝以来,最重信诺于百姓,设立铜匣投函就是为了保护告密人,姬承炜半途截杀被解逢臣的人抓住把柄,若是不严惩姬承炜这个魏王,如何让百姓信服?
姬承思道:“所以陛下推迟到明日早朝群臣定夺,也算是下了决心,一切都未可知,祁相公正严明,而其他朝臣心思各异,你若是支持二哥哥的士族,会让承炜哥哥活下去么?”
姬令云无奈笑道:“还好阿兄你没有这样的心思。”
姬承思同样笑了笑,“还好我这聪慧过人的妹妹也没有那样的心思。”
两人相视一笑,姬承思没有回家,而是趁着天色尚早去了户部,姬令云本想着进宫探探风声,但又不想让姑姑为难,干脆也去了工部。
裴燕度不便跟着她去,被她打发回银雀台休息。
她直接去找到了当日在明堂与父亲堂兄饮酒的季侍郎,季迁。
“当日约定其实是固定的,宪王几乎每月都会定期来此查看进度,填补支出用度,而魏王是临时起意,他是礼部尚书,也统管着工程进度,得知宪王要来,干脆就约上那一日三人一起饮酒聚一聚,酒是魏王带来的。”
季迁其实这番话已经在大理寺祁宰相面前说过。
而且他们这样聚会已经有好几次了,只是前几次明堂中层并未安置金龙。
姬令云沉默半晌道:“难怪……因为有好几次,所以你们这聚酒并非是秘密,很多人知晓。”
季迁道:“是的,工匠们都知晓,且我们约在午后,进入炎夏午后也会给工匠休息时间,毕竟太阳晃眼,这明堂越建越高,登高攀爬甚是危险,宪王不愿赶进度而让匠人冒险,也免得人坠下来见血晦气,所以那会儿只有我们三人,哦,不对,一些在殿内角落处做木工活的匠人。”
“父亲谨慎是对的。”姬令云略有感慨,父亲心善也考虑周详,但只看得到眼前的事,看不到千里之外文水的灾祸。
既然这约定并非是突兀而来,那金龙机关的安置也就冲着那几日他们聚会而设,但工程进度的把握与时机对上,那就不止那安置机关的工匠一人之力能做到。
姬令云沉吟片刻道:“我想看看明堂设计图,尚书大人的手笔,我未曾认认真真地看过呢。”
季迁手中正有一份要递给她看,但她摇了摇头,将朱雀玉放在桌面,“我要看只有陛下和尚书大人能看到的那版。”
姬令云对营造之事还是在飞花榜召集能工巧匠之后了解到皮毛,建房建阁建殿都是大工程,地基要稳,不然建不高,也存留不久。
期间的精巧结构更是让人惊叹。
她要看到原图,要看到要动用全部的材料,才好算计明堂的真实耗资。
陛下需要金碧辉煌巍峨高大,在神都城门口抬头就能一眼所见的明堂,金龙拱凤,武朝之盛由此开始。
这笔账着实难算,但这想到明日早朝的判决,她也无心睡眠。
干脆就让群青带来朝服,她今夜留在工部算账。
“辛苦娘子了,可别饿着。”群青不被允许进入,因为明堂原图是机密之事,她只得将宵夜放下,在外伺候。
姬令云随口道:“哪有心思吃,一顿不吃也无事。你给季大人送了么?”
那季迁就在隔间陪着她,倒不是她强留,而是这原图是他保管,不得带出工部。
群青道:“当然送了,季大人还道,他宿在工部是常事,娘子不必挂心。”
那也不怕夫人埋怨?
漫漫长夜,她期间小憩了片刻,睡不踏实,就这短短片刻已做了好几次噩梦,还惊出一额头汗,这到了伏夏连夜里的风也不再清凉。
只盼着下一场雨。
距离明堂建设收尾大约还有半年,父亲是想着在新年之前将明堂建好。只因陛下想百姓来明堂见识见识,所以上元节时最适合,到时候这神都城中最为闪耀的“灯”就是明堂。
可户部支给的费用往往在实际建造后,工程不到一半就已耗尽。
所以才有父亲这番要强的举动。
一切已成定局,姬令云不再抱怨,如何解决才是关键。
熬了半宿,她终于将大致所需的余钱算好,好不容易睡了一会,那季大人叫醒了群青,群青又叫醒了她,她这才知该去早朝了。
“若是平日无事就不会打扰郡主清梦,可今日之事郡主应当很重视。”
季迁是个机敏通透的人,难怪能跟父亲处得好。
而裴燕度也很准时在外停着车驾与粥食接她,“姐姐这一脸疲倦看来是真的很辛苦……需要上妆么?”
这你也带了?
姬令云借着烛火照了照小镜,叹气,“算了,父兄判罪,我若是容光焕发那倒是奇怪了。怎么?你觉得我不好看了?”
裴燕度浅笑道:“我只觉得姐姐辛苦,姐姐无论怎样都好看。若是怀疑我这只是哄人之话,姐姐大可把我眼睛挖了。”
“哪有你这般说话的,我以后总会老的,你若觉得不好看,也得受着。”
“就算老了,姐姐也最好看。”
两人在这小憩片刻低语缠绵,倒是缓解了她心中焦躁。
这个时辰都是官员赶着要上朝,很恰巧的,她的车驾跟解逢臣的撞上了,两人几乎一前一后上了车,只待步行入宫。
解逢臣见到是让了,不过他看到了站在她身旁的裴燕度,倒是酸了一句,“殿下宠爱小裴,真是时时刻刻陪在身边呢。”
姬令云回道:“那得多谢解大人对他的这些年的栽培重用,大人一时没了他不习惯,倒是正常,可我银雀台确实少不了他。”
她带着裴燕度往前走,同时低声道:“你义父这是吃醋了?”
“义父只是舍不得银雀台。”裴燕度淡淡笑道,“他不习惯。”
等候入殿时,这天色亮得极快,裴燕度不能随她进去。姬令云刚走过长廊拐角,就被迎面东来的日头晃了眼,虽然只在云层露出一角,却已无法掩盖其炙热灼光。
她想到等会儿她和陛下都是身不由己之人,顿时觉得像是坐上了浮舟,这水是民意是大势,大势不可挡。
即将到了上朝时,她方要入殿,就见内舍人苏书冉自后殿而来,是朝着她来的。
苏书冉道:“陛下命郡主去后殿。”
姬令云带着满腹狐疑,心道难不成有了什么事耽搁让早朝延后了?
但当她踏入后殿时,发现韦相、祁相还有监察御史李伯甫也在。
而女帝正坐着,冠冕穿戴已毕,可她面色极其阴沉……以及悲痛?
姬令云不敢多看,立刻下跪请安,却未听到让她起来的声音。
她余光似乎瞥见了女帝垂落的手中一张字透纸背的……血书?
在晨光的照射下,那血书宛如一片透明的绯色,映照在她的视野里。
苏书冉是陛下的执笔之人,此时陛下不知何时不愿开口,于是苏书冉开口了,她本是容色端丽的女子,但声音却冰冷无比,她带着责问道:“祁相,如今郡主殿下已至,你再说一遍,昨夜执朱雀玉前往大理寺狱之人,是否是郡主殿下?”
昨夜?
执朱雀玉?
姬令云懵了,她昨夜明明就在工部,怎么又去了大理寺狱?
只听祁相缓缓道:“微臣昨夜宿在大理寺,午夜时分,执夜官来报,郡主以朱雀令道奉陛下旨意,要来问话宪王与魏王……”
他说得十分详细,仿佛是要将事情说给姬令云听。
“大理寺执夜官员不敢怠慢,本想叫醒微臣来迎接,可郡主说此乃秘旨,祁相在外候着就行,强行执玉闯入牢狱,跟随的银雀台人还派人拦住门,赶走了狱卒,不让人进入,”
“待那执夜官报之微臣时,郡主已经离开。”
“而微臣立刻去了狱中后,宪王人已消失无踪,而魏王则……留下血书上吊自缢了!”
姬令云如被雷击,猛地抬头起身来到祁相面前问道:“阿耶不见了?承炜哥哥自缢?祁相,你乃稳重之人,你莫要……”
她本想说“你莫要开玩笑”……这可话她也说不出口,如今是在陛下面前,如何做假,那陛下手中血书,莫非就是承炜哥哥的?
苏书冉厉声道:“郡主,陛下还未让你起身……跪下!”
她似乎要命身旁的宫人将姬令云摁住,但宫人刚动了动,就被姬令云的眼神给镇住了。
姬令云重新跪下,极力摁住颤抖的手指道,“陛下,我昨夜在工部一夜,并未去大理寺。”
因为是存稿所以原来66漏了,现在替换,今天多发一章,修改的时候发现剧情有点慢。一直在摸索适合自己的写作类型,也是一种乐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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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假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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