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祁宰相那一番详叙,已是给了姬令云提示。
大半夜居然有人借她的名,凭朱雀玉入大理寺狱,就已经很不寻常。
先不说这午夜时分能在宵禁时分自由行动,且有手下扮演所谓的“银雀台属下”,还能走得从容不迫,待“她”走后,不但父亲凭空消失在大狱,连姬承炜都自缢了。
能拥有如此特权的人,有动机的人……那武朝、神都确实只有她一人。
可她本人就在工部,有工部官员为证。
姬照月听后,终于抬眸自冠冕垂玉间看她,有气无力道:“你的朱雀玉,在何处?”
她听后,立刻接道:“自然是随身……”
当她摸到了怀中,发现玉居然不见了,不对,这玉一直未曾离身……除非是今日早晨群青帮她换官服之时,落在了工部?
她定了定心神道,将昨日为何留在工部,还给季迁看过朱雀玉,在工部过了一夜早晨匆忙换了朝服的事一一道来。
“应该还在我看图纸的房中。”
“所以你的玉自昨日在工部后,就没有再你身边了。”姬照月的声音忽然多了几分力气,“祁相,你昨夜未曾见过人与玉是不是?”
“是的,陛下。”祁宰相道,“听执夜官和狱卒说,昨夜来人是戴着幕离,众人只见到玉,并未见来人真颜,若是郡主的玉不见了,莫非是被所盗?”
“而且那些人平日也无缘见过郡主,听过郡主的声音。”
祁宰相又加了一句。
姬令云不敢出声,这位大人跟姑姑是在保她,给她避嫌,可她的手指仍在颤抖,竭力忍着心中的激荡。
苏书冉却道:“可陛下,光凭郡主之言,是无法撇清干系的,想必外面朝臣也不会善罢甘休。郡主殿下,昨夜你确实宿在工部,可你身边无人,就算有同僚作证,可半夜人都睡了,你若偷偷出去,点着灯,让侍女扮作你,也无人知晓。”
苏书冉不愧是陛下的执笔,头脑清晰,言语犀利,姬令云一时竟无法辩驳。
而韦相幽幽叹道,“陛下,郡主的权力过大了,郡主受陛下宠爱的身份,加上朱雀玉与银雀台……大理寺官员也无法阻拦。”
虽然看似废话,但确实诛心,姬令云忍不住反驳:“若此人不是我,那么这神都除了我,居然还有这般大胆肆意的人谋划,只怕是要在世家中找了,寻常人哪来这般的手下?”
韦相眨了眨眼,“殿下这可不能随意栽赃。”
姬令云反问道:“那韦相又何必指责我权力过大,若就算有权力,我也知两位亲人之罪是定局,何必半夜假传圣旨?现在好似成了我假传圣命迫不及待逼死承炜哥哥,又带走了阿耶,我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良久未开口监察御史李伯甫道:“哼,自然是遮丑了,只要魏王死,宪王失踪,那祁相会被追责,这案件当了迷案,不了了之了,宪王也不必丢了爵位失了名声。”
这李伯甫能当上御史,统领御史台,自然是不会卖皇室面子,在前朝如是,本朝以如是,一如既往牙尖嘴利,剖析清明。
姬令云失笑道:“难不成我还要将阿耶这么一大活人藏一辈子?就是为了让他脱罪?那不如让他晕着好了,岂不是更清白,我何必亲自送他上大理寺请罪呢?”
李伯甫被她一番辩驳噎住,冷哼道:“郡主真是伶牙俐齿,怎样都能为自己开脱,如今罪人一死一失,今日早朝是无法谈论此案了。”
姬令云最烦这种老匹夫,直截了当道:“为何不能议案?我姬氏有什么不能见人之处么?御史台大可以将此案原原本本宣扬出去,阿耶失踪,那么我这个做女儿可以做主,无论是削爵还是抄家,我不会自持身份阻拦,若是众人不满,不如将我郡主也摘了吧?”
李伯甫被她的话激道,顿时口不择言:“你一个女子做你父亲的主?孝道何在?”
“一个女子?”姬令云笑了,对着姬照月道,“是啊,阿耶说了,我们姬氏,就是女子当家的。御史大人少见多怪,口不择言,还请陛下莫要责罚大人。”
李伯甫哑口无言,见到座上的姬照月那冰冷的神情,顿时知晓自己说错话了,这都是被这叫狡猾的郡主所激。
她们姬氏就是女子作主,李伯甫跟姬令云斗嘴时忘却了这一点。
“阿云,莫要放肆,这些都是你的长辈。”姬照月摁着额头,眉头紧蹙,苏书冉赶紧上前,低声道:“陛下,是否要饮下药汤?”
姬照月微微摇头,望向姬令云低低道:“阿云,朕,还可以信你么?你若现在说实话,朕不会责怪你。”
姬令云赶紧摇头,“陛下,我跟阿耶昨日已说清楚,他认罪伏法……为了武朝,为了陛下,父亲不会给陛下添麻烦的……”
“朕……阿云……”姬照月对祁宰相道,“祁相,你把未说完的话接着告诉她。”
还有什么事?姬令云一片茫然。
祁相深深看了她一眼道:“如今昨夜在场见过郡主执玉的人已被微臣一一询问,虽未曾见过郡主真颜,但那些人却说见到了裴指挥使。若无裴指挥使手执银雀台夜行令,是无法通过金吾卫,且郡主与裴指挥使近日关系,大理寺官员更不会怀疑。”
“他们见到裴燕度的脸了?”姬令云心中猛然揪住,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涌出。
祁相道:“裴指挥使容颜并不一般……有人画了出来,确实是他。”
姬令云只觉得自己声音有变得不真切起来,“执夜金吾,也见到他了?”
祁相声音冷静:“见到了,金吾卫对裴指挥使很熟,就是他。”
不仅如此,祁相没等她缓过神来,继续道:“那个工匠,孙信,安置坠金龙机关的孙信,昨夜在郡主走后,被狱中发现身中剑伤而死。除了裴指挥使有这种杀人剑术,想来神都也找不出几个。”
姬令云一时无言,只呆呆望着陛下,她那同样千头万绪的姑姑。
后殿片刻的沉默,多耽搁一刻,对于前殿来说就是多一刻的纷乱猜测,今日必须上朝,因为天下人都在等着对姬氏两位皇亲的判决。
姬照月将手中血书扔到了她脚边。
她拾起血书,上面确实是姬承炜的字迹——潦草地写下了认罪书,却在书后痛斥陛下狠心,给了他希望又灭了他的希望……
痛斥陛下?这个时候,就算真的早朝会被判死罪,那也应当在血书里为自己儿子谋个前程,好好告罪才是。
得罪了陛下那不是生生地将儿子袭爵的事给弄没了么?
“上朝罢……阿云,你不必去了,在这好好想想,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见众人离去,只剩下看守她的宫人,待早朝后,她将会被送到大理寺,群青和裴燕度,只怕也会被抓去审问……
她摸着怀中,想到今早在马车里与裴燕度短暂亲昵,她自怀中原本放朱雀玉的地方掏出了另一样的东西。
长命缕。
是那根旧的,她多年前送给他的那一根。
难道是裴燕度用长命缕换了她的朱雀玉?
若是昨夜,裴燕度真的出现在那个假的“郡主”身边,那么父亲现在在何处呢?父亲还活着么?
裴燕度为何要这么做?
他这么做,不是连自己也搭进去了么?
不过她这边还没想透,那前朝刚刚开朝没多久,这文水案子还未提及,女帝姬照月居然当堂呕出了一口血来,昏迷不醒,群臣慌乱不已,好在有几位宰相安定了局势。
等苏书冉来到后殿告知她时,陛下已被送到寝殿,由太医诊治,现已恢复神智。
“本宫要去看望陛下!”她心急如焚道。
苏书冉拦住了她,“陛下一苏醒就惦记着郡主殿下,命下官让殿下回去,不必侍疾了。”
姬令云呆住:“回去?不是去大理寺狱么?父亲不见了,罪证指向了我,回去做什么?陛下要徇私?”
“此案祁相也逃不了干系,大理寺狱是待不了了。”苏书冉脸色波澜无惊,却不知为何说完这句话后,忽然又回头道,“郡主,有时候你太过清者自清了,倒是显得虚假。”
“陛下爱重你,可莫辜负了。”
“你也怀疑是我做的?”姬令云被她这么一嘲讽,心中倒是冷静起来。
“难道不是么?”苏书冉叹了口气道,“正如李御史所言,这件事就此揭过了。”
姬令云道:“我天生胆小,这种事,我可不敢做。”
“殿下胆小?若非与你一同长大,下官就真的信了。”
苏书冉说完,留下了一道绯色的背影给她,这日头渐渐升起,可这谜团也多了起来。
她本可以撇清自己,可裴燕度被人指认,那如何撇清?
姑姑是真的信了吗?
被她气到吐血了?
姬令云霍然起身,要追上苏书冉。
苏书冉行路淑女,哪有她这般爆发力,片刻追上后,她不管不顾抓住苏书冉的手,“我要见陛下,你不可派人拦着我!”
苏书冉被她手劲捏疼了,气愤道:“这可是陛下的意思!来人,把郡主请出宫!”
她一声令下,身边的宫人终于不畏姬令云了。
虽然同为女子,但几个人按住姬令云还是绰绰有余,毕竟她也不是学武的女子。
她被这几人自窄道拽向了宫外,而苏书冉站在原地,揉着被她抓出微微红痕的手,眼底冰冷异样。
姬令云从未被如此对待,平生头一遭被宫人拽着走。
她只觉得浑身被掐得极疼,但尊严和教养让她不会开口叫喊,且这些人一路避着人群,生怕被别的宫人看到……
姬令云冷笑道:“苏书冉身边的人倒是对我真的不客气,你们弄疼我了知道后果吗?”
“苏书冉这个内舍人当腻了,管起陛下的家事来了?”
一道宫墙阴影垂下,其中一人忽然狠狠掐住她的脖子道:“与其斥责内舍人,郡主还是自求多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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