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令云第一次被人掐住脖子。
也不知这个宫女跟着苏书冉多跋扈,她这些年不再住在宫中,但往日熟悉的宫女也未见过这么嚣张对待郡主的。
姬令云本还顾及着仪态和面子,心中还被姑姑吐血、裴燕度疑似背叛、堂兄自缢、父亲失踪这事给扰乱了心绪,却没想被这么一掐,把失散的魂和脾气都给掐出来了。
她可从来不是什么娇滴滴的郡主殿下。
可她也没挣扎,只是把从长安大明宫宝库里挑拣出来的、随身携带的骨笛从怀中摸了出来,连带着还攥住了裴燕度留下来的那根长命缕。
长命缕所缠着的骨笛的一角是有锋刃的,她握住一头,将有锋刃的那头狠狠地往那宫女脸上戳去,她手头极准,就像她从小投壶射箭骑马都很出色那般……
那骨笛锋刃狠狠地戳在了那宫女的右眼,血溅在了那根长命缕上,五色丝绳顿时成了绯色。
其他几名宫女见到了血,顿时惊叫着将她放开了。
受伤宫女亦放开了她的脖子,去捂住了自己的右眼,发出痛楚难当的叫声。
总算能够畅快呼吸了,姬令云轻咳一声,拿开骨笛,遗憾道:“原来没戳到眼睛嘛,你敢掐本宫,应该是死罪了。”
只扎在眼角,果然伤人这种事得熟能生巧。
可惜她身边无人,不然早拖出去了处置。
苏书冉身边的宫人如此无教养,那么也别怪她了。
“抓住郡主!”那受伤的宫女竟然还拿着鸡毛当令箭,指使着其他几人。
宫中何时多了这些个没教养的?
此处是窄巷,平日少人进出,莫不是这几个想要趁机羞辱她吧?姬令云摸着被掐得极痛的肩膀,背贴着墙——此时也不管脏不脏了,她可不想被这几个从背后摁住。
在那几名宫女扑过来之时,她奋力吹响了骨笛。
她吹笛虽然没有天赋,但只要能吹响,就行。
这可是她的暗号,之前在崔庭之的别业就是用笛子传音于竹月,这次回到了皇宫,她家的地盘。
骨笛声被她一口怒气吹得尖锐而苍茫,宛如有鹰隼掠过了皇城,破开了窄巷的阴郁与僻静。
同时她的骨笛和长命缕被扑来的宫女抓着扔到了地上。
那受伤的宫女面容狰狞,沾着血的手放在了她的肩头,狠狠擦掉了手上的血,厉声道:“脱掉殿下的官服,扔出去!”
按理说,姬令云该慌乱,但方才她这辈子所有的慌乱都用在了后殿,用在了女帝面前,现在反而不慌了,听到这人说要把她的衣裳剥了,反而笑了,“你们不是宫女,哪来的?”
“剥了本宫的官服,让外面的人都看到本宫的身体,这就是羞辱女子的办法?”
“是觉得事后我羞愧会死?还是觉得我这辈子都不敢出门了?又或是是我应该为了皇家颜面跟姬承炜一样自缢?”
她这么说时,手已经被牢牢摁住。
那几人不如这受伤的宫女大胆,被她一番话给吓得手颤颤的,解衣带解袍服的手速也慢了下来。
其中甚至还有一人怯生生问道:“真的……真的要这么做么?她可是郡主……”
这人立刻被受伤的宫女打了一耳光,“少问!做就是了!就让郡主殿下尝尝被人羞辱践踏的滋味!”
姬令云倒是不想反抗,免得自己脸上被打一巴掌,那可太亏了,她疑惑道:“我很奇怪,为何不敢杀我,杀了我看来是不解恨的,此人一定是跟我有多年仇恨。”
“我跟苏书冉关系一般,想来她自视才女也不会嫉妒我这种不学无术吗?看来另有其人了。”
官服被脱下了身,她倒是不被束缚了,这官服本就厚重,只剩了一身单薄的里衣,胸前不知何时已经被伤出了一块红痕,在雪玉肌肤上十分明显。
这几人只怕很快就会消失,就算事后她算账杀回宫里,也找不到这几人了。
所以她得记得这些人的脸。
尤其是这人眼睛还没被戳瞎的。
若是下回她一定要戳中了。
这几人推搡着她往外走,她若是不配合,只怕要抬着她出去。
狭巷终有尽头,她现在倒是不怕被人看到,那顶多就是被笑话,若是姑姑出了什么事,或者对她不再信任,那可是要命的。
而且,她吹骨笛所叫之人,也应该来了吧?
她拖延着时间,拼命抵抗着推搡,但路终有尽头,在即将到来巷子尽头时,巷外似乎传来了宫女太监说话的声音。
她被那受伤宫女不耐烦狠狠地推了出去。
宫女们低声嬉笑就在耳边。
她这副衣冠不整的模样即将被人看,而就在此时一道青色的影子在那阵嬉笑声中朝她拥了过来,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抓到了你,阿云。”
此时清冷而镇定的声音温柔地似夏日凉风,包裹住了她。
独孤青韵比她长得高了半个头,一如孩提时,在旧东宫,她指使着东宫宫女们捉迷藏,独孤青韵总是寻到她。
“这股花香,真是藏到哪里都藏不住。”
因为她身上总有花香。
以及骨笛声。
独孤青韵拥住她之后,旁边原本在嬉笑的宫女们立刻将她们围住,仿佛当她不存在似的。
五彩霓色的衣影,成了她的庇护云彩。
姬令云想要回头看那几个放肆的宫女,却被独孤青韵摁住了头,继续柔声低语道:“早跑了,不过早上我看到她们的脸了,苏内舍人身边的,找不到人就找她……你不要急。”
姬令云终于松了口气,叹了口气,靠在独孤青韵肩头,轻声道:“被我戳伤后更容易辨认。”
在宫女们围影中,独孤青韵帮她换上新的衣裳,还让人帮她捡回了官服和骨笛,而那沾染的长命缕……
“这个要扔了么?又旧又脏的。”独孤清韵像是很奇怪她会用这么脏和旧的东西。
姬令云本是想扔了,但一想到还没跟裴燕度算账,一把抓过,在绯色官服上蹭掉了血,塞回了怀中,愤愤道,“还给人之后再扔。”
“看来你对这东西主人反而更生气。”独孤青韵像是一眼看穿她,继续帮她理着发,“现在要如何?去我那里换衣裳,还是出宫?”
姬令云目光沉沉:“我自然是留下来,见陛下。”
独孤青韵一脸淡然道:“要告知你的人进宫吗?”
姬令云略有急躁,“昨夜发生的事得让她们打探,不过我先去见了陛下再说。”
独孤青韵从容不迫地握住了她的手,“现在可不行,侍疾的人是公主殿下。”
姬令云沉默半响,道:“那只能求独孤姐姐帮帮我,让人替我出宫了。”
在外人、甚至女帝眼中从不偏帮任何一位皇亲的独孤青韵,却是对姬令云言听计从,她寻来身边的一位跟姬令云差不多身高的宫女,低头对她说了几句,然后那宫女对着两人盈盈一拜,抱着她的官服悄然离开。
独孤青韵无比怜惜看着她道:“她会戴着幕离扮作你离开,告知群青……今日你得委屈一番了。”
姬令云躲在独孤青韵的住所,见她派人出去打探消息同时,在画着今日对郡主放肆的四个宫女画像。
作为司仪女官,独孤青韵记录每一个新入宫的宫人,记住她们的来历与长相,天赋使然,也是官职之责。
可苏内舍人身边这四人,居然没有记录在册。
未经过她的手,塞些陌生人进来,而且还是听命于苏书冉。
可苏书冉一个人自小因父亲之罪入宫为婢,长大后几乎未曾在宫外生活过的女子,如何认识这些人?
那么只有是她与外人勾结。
其实答案早在姬令云与独孤青韵心中。
苏书冉在姬氏皇族,唯一交好之人就是小公主姬慕蓉。
“只是想羞辱我,并非是要我的命,除了恨我,也是怕我死了,陛下震怒,她再也藏不住。”
姬令云翻着独孤青韵书房中,昔日永弘哥哥留下的书画,心中感慨万千,“在神都,除了我,昨夜能带人去大理寺狱逼迫承炜哥哥自缢,能使唤裴燕度的,就只有她了。”
“你性子纯稚,又重亲情,所以未曾提防过她。”独孤青韵边画边浅笑,“是不是还觉得她没你聪明?”
姬令云叹气,“独孤姐姐,她也这样笑过我。可我觉得她还是不够聪明。”
“你是独善其身,嫉恶如仇,心思分明。”独孤青韵放下笔,吹干着墨迹,“她是帝王野心,隐忍蛰伏,谁让她的父母都是帝王呢,怎么可能真的养出来个一心念着亡夫的女儿。”
姬令云讥笑道:“亡夫?还活着呢。”
独孤青韵听后,并未惊讶,“死与活都是一样的,你莫不是还以为她只是为了亡夫之志?”
“是不是,还得见见,让我死了这条姐妹相亲的心。”
姬令云不知道裴燕度与薛驸马达成了什么协议,未来又有什么好处,但这次连她父亲都算上了,还逼死了姬承炜……就算今日姬承炜会被群臣定了死罪,但这也是在法度之下。
而现在假传圣旨逼姬承炜自缢,不清不楚,非但她背了锅,连陛下也被连累上了。
谁都知道她一心只为陛下,陛下把朱雀令给她,在外人看来就是她被授意要造成这个悬案。
还间接累及了祁相的失职之罪。
如今陛下吐血卧病,这案子悬置一日,流言与猜忌就增多一日。
好个薛驸马,可真真让人刮目相看了。
万一她能重获陛下的心,只要薛驸马把她那封写给废太子的信呈给陛下,那又会让她们离心,让陛下心寒她身边没有可信赖的亲人。
姬令云沉吟许久道:“我要先见慕蓉,烦姐姐帮我引开苏书冉在宫中的耳目。”
“你们要在何处相见?”独孤青韵望了一眼天色,唇边溢出一缕浅笑,“书冉,我有了她的把柄,今夜就约她一见煮茶,想来,她今日也该很想见见我。”
“在明堂,赏月。”
姬令云目光游离,轻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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