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堂若是建好后本是看不到月,这里只会有满堂的烛火与焚香。
站在昔日坠金龙之地,那片中层的顶还未架好,姬令云仰望着木架竹架间流泻的星光月色,想到了那一场自长安归来神都时的冰雹。
自从父亲被冰雹所砸之后,明堂一直未曾复工,一切还如同裴燕度寻到机关后,金龙坠下后那一日的情形。
金龙被抬走,那原本能够攀爬匠人的架子上结着蛛网。
宛如一切看似由那日开始,但早已布局密如蛛网。
追溯至更早一点,她要创立飞花榜,在民间收拢人才,于是有人有意散播了自己名气,通过乡人之口,传到她家花娘的耳中,告知了她。
她替工部替明堂举荐这个工匠,只是千百个工匠中一人。
也许还有很多她不知道的人存在,他们蛰伏着,就是为了等到时机成熟的某一日,如飞蛾扑火般出现。
换了宫人衣裳的竹月领着姬慕蓉前来。
姬慕蓉也只带了一名侍女。
姬慕蓉小心翼翼躲脚下的砖瓦,一边抱怨道:“阿姐,你也真的,哪有在这里赏月的?何况妹妹我忙着照顾母亲,已经很累了,很想去休息了。”
姬慕蓉娇蛮的声音一如既往甜美而无邪。
姬令云道:“你若不来,那我就让竹月杀了你,你不敢杀姐姐,我可敢呢。”
“阿姐,竹月也没杀过人,她顶多就是拿匕首吓唬我罢了。”姬慕蓉提着裙裾,走上台阶来到她面前,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咦,姐姐的官服呢?”
姬令云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轻笑道:“被你的人给剥了,还弄脏了,我是不会再穿了。”
姬慕蓉瞪大眼睛想要挣脱,却发现自己力气还是挣不过,随身侍女想要上前相救,却被竹月给拦住了。
竹月十分认真对公主侍女道:“竹月虽没杀过人,但为了娘子,今日可以拿你试试手。”
“怎么阿姐火气如此旺,一张口就是杀啊杀的,真是吓到妹妹了。”姬慕蓉说着说着,居然红了眼眶,任手腕被她攥着,一副委屈得几乎要哭的模样。
“是啊,我也不知怎么了,今日就很想杀人,大概是我没有杀过,所以不如你这般镇定。”
姬令云微微松了松手劲,将小公主拉到自己身边,两人坐在一处倒下的圆木堆上,此处正好望着月色。
姬令云问道:“昨夜去大理寺,是你假扮我的?”
姬慕蓉想到此事,忍不住笑了,“是吗?但是现在外界都知道是姐姐和裴指挥使做的。”
姬令云又问:“我父亲在何处?”
姬慕蓉又问非所答,“裴指挥使是宪王的未来女婿,定会好好对待他的。”
姬令云见她不答,继续问:“姑姑身体如何?”
她声音声音异常冷静得,手劲虽然不大,但仍死死地扣着姬慕蓉的脉门。
姬慕蓉只得认真道:“母亲急火攻心,吐出血就歇歇好了,就是没想道她因为姐姐做了这事,气得憋了一肚子火,活活给气晕了,现在还伤心呢。”
“是因为气我?”
“当然是因为阿姐你了,她可是最爱重你的,也知道你最懂大局,所以才放心把朱雀玉和银雀台都交给你,这等殊荣,吓得我们都以为她要在二哥回来之前,让你直接入主东宫呢。”
姬慕蓉对她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仿佛昨夜入大理寺狱的人真的是她。
“莫装了,你们都清楚,拿到朱雀玉就拿不到东宫印,入了银雀台,就进不去东宫。姑姑这是明着告知我,让我日后辅助未来东宫。”姬令云真是受不了与她做戏了,“说吧,此次大理寺一行,是你的主意对不对?妹夫现在还在云罗山庄,估摸着,知道你栽赃我这桩事,应该已经派人来与你问责为何自作主张了。”
“我们还留着你做什么,二哥要回来了,姬承炜哥哥死了,其他表哥更是无用,而你,母亲最信赖的人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我夫君也不想留你了!你不要自以为是了,阿姐!”
姬慕蓉终于抹去了甜腻的声调,厉声回答她。
“是吗?”姬令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忽然放开了手,给了她自由,但下一句话却把刚要起身离开的姬慕蓉给钉了原地。
只听姬令云冷冷道:“那你腹中的孩儿该如何与妹夫交代?”
姬慕蓉周身一震,看了看自己被攥红许久的手腕,又禁不住摸了摸百褶裙裾遮挡的小腹。
姬令云继续道:“若是孩子生下来,到底是姓薛还是姓姬……还是姓李?”
“李从云居然成了我的新妹夫……这事我可要恭喜薛陵了!”
“阿姐!不要说了!”
听到“李从云”三个字,姬慕蓉慌乱一步步往后退,足跟踢到了碎瓦几乎要趔趄后仰跌倒。
而她身后不知何时忽然有一把剑,冷冷抵住了她的腰,生生将她托稳了。
姬慕蓉冷汗直流,赫然回头,看到了站在阴影中的影子……那人居然是裴燕度。
姬令云望着她叮嘱道:“小心啊,慕蓉,无论你腹中孩子是哪个妹夫的,这可都是姑姑的孙子,阿姐我一定会好好保护这个孩子的。”
“竹月,先送慕蓉回去吧,我们随后就到。”
她像是明堂主人一般对姬慕蓉下了逐客令,生怕自己再多看她一眼,就要拿白绫将姬慕蓉也勒个半死,然后将她拖到姑姑面前,让御医说出她现在有孕,薛驸马也没死,一切都是他们的谋划。
可她能如此冲动吗?
说了,姑姑的身子能撑住吗?她的清白能洗干净吗?
姑姑现在也不能阻止二哥哥回来,何况这紫微城、神都,不知有还要多少部署。
至于她为何知晓姬慕蓉怀了孩子,自然是裴燕度告诉他的。
薛驸马无法生育的事,也是裴燕度告知她的。
就在她白日躲在独孤青韵的房中等待天黑时,裴燕度潜入了宫中,找到了她,向她请罪。
因为在得知苏书冉身边的四个无名宫女居然敢对她不敬时,裴燕度立刻行动了。
“你的人对姐姐不敬,已经被我抓回你在宫中的寝殿,等会由姐姐发落。”
裴燕度抢身在姬慕蓉离开之时,一剑削去了她的裙裳一角,吓得她躲进了侍女怀中,但竹月很快贴着她,用匕首抵住了她的腰肢,搀着她往回走。
姬令云等着裴燕度回来,望着这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想到在后殿时,祁相告知她昨夜去大理寺开道的人是裴燕度的情形。
她回味那一刻说不清道不明的心境,让此刻她不由自主抬手,冷声对他道:“你过来。”
裴燕度低垂着眼帘,走到她面前,掌风过,姬令云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清脆而响亮。
他却如释重负般半跪在她跟前,眼中反而浮现轻松的笑意,“多谢姐姐责罚。”
“我本想骂你蠢,但好像我自己也不太聪明。”姬令云手隐隐作疼,只好攥着拳头,“而且你早上留个心眼把我的朱雀玉给换了,是想用这东西提醒我?”
她把那条长命缕扔到他身上。
“因为欺瞒了姐姐,知道姐姐进了宫就会被陛下问责,所以把玉换了,提醒姐姐这是薛驸马让我做的。”
裴燕度低低道:“姬慕蓉是带着白绫去的,假借陛下口谕,逼迫姬承炜自缢谢罪,姬承炜不服,她则用孩子威胁。”
“孙工匠是云罗的人所杀,但与我杀没什么区别。”
“宪王,被迷晕后被我安置在银雀台大狱。虽然是感觉不妥,但为了保住宪王的命做交换,我只能如此。”
裴燕度顿了顿道:“昨夜大理寺执夜人,也是他们的人,若我反悔,宪王留在那里,我担心……”
“好了,父亲无事,那我暂且饶了你。”姬令云对他仍是一脸警惕,“你何时开始查李从云的,你怎么知道慕蓉腹中的孩子是他的种?你到底还有事瞒着我。”
裴燕度仍未起身,望着地面尘埃道:“我是卑鄙之人,一直借着银雀台的眼线,监视着姐姐的一举一动,姐姐莫忘了,我之前跟你说过,去年冬日,姐姐与李从云相约长安酒楼食水炼犊,饮酒听曲到天明的事……”
对了,姬令云想起来了,那是她在宫中遭逢齐侍郎中毒案,裴燕度前来问话时所说。
“我嫉妒李从云跟姐姐交好,所以不曾落下过他的行踪。恰好今年在即将从长安来到神都之时,一个眼线告知我,李从云跟一神秘华服女子秘密过夜,我当时心中失落,还以为是姐姐,偷偷在雪中等了一夜,居然发现那人是……姬慕蓉。”
裴燕度声音里多了几分欣喜的意味。
“这几日保护冯老御医时,我也学着跟着他大徒弟把脉看方,学会了诊脉……方才教给姐姐的就是女子怀孕的脉象。”
姬令云微微红脸,其实她是把到有脉,裴燕度也教了她口诀,奈何她没这个天赋,把不出什么,只是做做样子吓唬姬慕蓉。
“而且自我知晓跟李从云秘密相交之人是姬慕蓉后,也命人混入公主府盯着她,近日眼线告知我她居然两个月没有来癸水了。”
“可薛驸马的医案,我寻到了密档医案,薛驸马天生有疾,不能人道也无法让人有孕。所以这孩子只能李从云的。”
姬令云对他倒是有些刮目相看了,“你小子背着我做了多少事?你倒是挺有天赋的,当狗。”
“做姐姐的狗,自然是要这些琐碎事情都查得清清楚楚,落定了才告知姐姐的。”裴燕度依旧跪着,目光坦然地望着仰望她,目光纯澈,“有些事还得瞒着姐姐,可我会拼死保护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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