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令云想起很多次裴燕度夸她慈悲心善，她现在有点茫然，她这个慈悲心善在某些人眼里是不是等于愚蠢。
当帝王当然要狠，所以她当不了，她也不想当，是因为她从小就牢记，自己是姑姑的侄女，不是亲女儿。
一来她怕自己迷失，二来她若把握不好距离，恐怕两边亲人都会失去。
她沉默着，听着姬慕蓉问裴燕度：“就这些？你就能断定？
裴燕度不答，只看着姬令云，想听她发话再答。
姬令云当然想知道，“你说罢，我也很好奇，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这次我一回到神都，解逢臣就让我调查坠金龙案，他早就秘密得了消息盯着姬承炜的文水案，还知道明堂金龙被安放了机关，那么他背后定是支持有人。“
“我首先排除了支持薛驸马废太子一派，可是这些消息，一桩桩都是利好废太子归京的，直至昨夜，公主殿下假传口谕逼姬承炜自缢时，我觉察到了，公主跟驸马……在东宫储位上不是一条心的。”
“薛驸马一心支持废太子回神都，而他却忘了，自家的公主也可以当皇太女。或者说，他自以为对公主的了解与拿捏，让她乖乖地帮自己实现抱负。”
“薛驸马这个人做事，思虑过多，必留后招，非到必要不会赶尽杀绝，姬承炜经过文水案后，失去民心，就算今日早朝他侥幸活了下来，那也跟庶民差不多了。所以，薛驸马不会逼着他死，痕迹太重太刻意。”裴燕度说道此处，冷笑一声，“所以说，还是公主狠心，她是一点机会也不留给姬承炜。”
“为何？”姬令云虽然与姬承炜说不上关系亲厚，甚至因为他纠缠独孤青韵而嫌弃不已，可这毕竟是亲人，也没有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她今晚是一定要逼出姬慕蓉杀人的理由。
姬慕蓉听后，反而笑道：“阿姐，你这小情郎出身微贱却一点也不逊色我夫君的脑子。他昨夜知道上了我的当，但已很快想好为阿姐开脱的借口，那就是全推在解逢臣身上，反正明面上，他是解逢臣的义子嘛，为了姐姐，他说不定还会把自己搭上。”
“我可真羡慕阿姐，独孤姐姐一向独善其身，可居然是你的人，连你随便在街上捡到个仆人也是个出挑的，可我呢，自以为选个家世好、形貌美、有才华的驸马，他身子不好，我那时天真容忍，可他居然说要假死经营什么云罗？我才恍然大悟，他是为了支持二哥才娶了我。”
“我可是陛下的女儿，就像阿姐你说的，我是武朝唯一的公主，他居然不想着帮我入东宫，一心只为了威胁母亲的二哥，当年母亲若被他们逼得让步，那我们不是一辈子都得活在他们的脸色中？”
姬慕蓉声音越说越是激愤，手抚着小腹，冷静下来，“我杀姬承炜，我就怕他能活下来，像三哥一样能够开罪归来，而且母亲……万一她心血来潮要扶持姬承炜对付二哥，那我可能会被母亲嫁给他，亲上加亲什么的……我再也不想当男人的附属品，姬承炜绝对不会扶持我，只会把我吃干净了嚼碎了。”
“杀了他，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她一口气道完，也算是全然解了姬令云的疑惑。
不是姬令云想不到这一层，而是她不敢往这些方面想，明明都是血亲，这好日子才没过几年又要进入自相残杀的轮回。
苏书冉见姬慕蓉神情萎顿，上前拥住她，安抚道：“别怕，慕蓉，薛陵也活不了多久，你很快就能解脱。”
“阿姐，我栽赃给你的理由，其实你应该明白，我就是讨厌你，你比我受母亲宠爱，可我明明才是母亲唯一的女儿。只怪我出生太晚，每次看到你们，就觉得自己好像多余的，你们长得像，你懂她的心，你会为她做女儿该做的事，你们之间没有我的位置。”姬慕蓉将头靠在苏书冉怀中，像是卸去了全身力气，“我只能撒娇卖痴，等我长到能够理解母亲之时，可已经晚了，就算你离开神都五年，这五年她还是念着你，局势一稳就把你召回来……这一次，她可伤心到吐血……可我好像又输给你了。”
姬令云听着她的话，却想到了昔日她在家中，看着父母与妹妹的亲昵，她觉得自己仿佛是客人，原来这种心境，大家都有。
可她心中没有恨，因为……她慈悲心善么？因为她愚蠢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她宁愿守着这份愚蠢。
众人良久未语，最终是独孤青韵这个外人打破了僵局。
“看来郡主清白之事，已经有解决之道。裴指挥使，你这回肯定是要搭上自己了，郡主在陛下面前的清白，非常重要。”
独孤青韵毫不留情把问题抛给了裴燕度。
裴燕度点点头，“我本就是要负责的，而且我在陛下面前有理由为自己暂时开脱，将功赎罪。”
“那好，接着解决第二桩事吧。”独孤青韵提醒着还在发怔的姬令云。
姬令云收敛心神道：“第二桩要紧事，就是慕蓉的孩子。”
“我要保住这个孩子！”姬慕蓉也清醒了，“阿姐，只要你帮我保住这个孩子，你在薛陵那里的那封信，我会帮你拿回来！”
“你把你方才讨厌我那一番话如实说给姑姑听，然后我们演一出姐妹和解的戏码。”姬令云早就想好了，一口气道出，“我会当个红娘，撮合你和李从云，求姑姑赐婚，反正十月怀胎，七月早产这种事不稀罕。”
姬慕蓉还是在后怕，“这样……薛陵会信吗？陛下赐婚？”
“薛陵……信不信不由他了，因为我现在要做一回恶人，让他无暇对付你，毕竟在他眼里，你现在就只是个嫉妒姐姐不甘寂寞偷情的蠢女人罢了。只要不涉及储位，他不会管你了。”
姬令云说完，对裴燕度伸手，“你把朱雀玉拿出来罢。”
见到失而复得，散发着体温的朱雀玉，姬令云把它交给了姬慕蓉。
“好了，都歇一会，待会我们就去见姑姑。”
……
姬慕蓉是目前留在宫中唯一侍疾的皇女，她离开了不到两个时辰，又换了身衣裳回到陛下寝殿。
只是这一次，她身边还带着几名奇怪的宫女在外面候着。
其实女帝在白日吐出血后，反而一扫连日心中沉郁烦躁，舒心了不少，只是她一想到大理寺狱是姬令云假传她的口谕所作，连药粥也吃不下。
一听到姬慕蓉半夜来询问她是否睡着，她诧异，本是要让沈御医赶人的，但沈御医早在外面看了一眼，低声道：“陛下，微臣看到郡主了，她扮成宫女。”
姬照月反而问道：“玉竹，大理寺狱这件事，你如何看？”
“郡主是陛下带大的，我虽然与郡主不熟悉，可她的为人，陛下更清楚。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她从来都很分明。就像我入太医署后，未曾再与郡主私下见面过，她无需讨好我打探陛下，因为她是武朝最懂得讨好陛下的人。”
沈玉竹回答得滴水不漏，姬照月本是沉郁的脸，听完反而略略展颜，继续道：“你说得对，阿云，是最会讨好朕的，可大理寺狱里那个人是她的亲生父亲，朕只是她的姑姑，隔着一层呢。”
“微臣怎么觉得陛下是吃味了呢？”沈玉竹亦是浅笑附和，“那陛下就召她来，狠狠骂她一顿，发泄情志有益陛下之病，微臣可没有欺君，这真的有用，陛下再吐点凤血，能少喝半个月药。”
姬照月真的被他逗笑了，“你这嘴啊……不过你这清心药，真是够苦的，罢了，朕白日舍不得骂她，是苦着自己了，让她进来，替朕喝药！”
可姬照月本等着姬令云一进门跪地、哭泣、恳求……没想到等到了自己宝贝女儿，手捧着朱雀玉，扑通跪在了她的床榻前。
姬慕蓉双手捧玉，举过了头顶，未语先泣。
而姬令云穿着宫女衣裳在旁，同样跪下，红着眼圈，脖子上赫然露出被掐过的红痕，咬着唇，一言不发。
姬照月被弄得一头雾水：“你们搞什么？朱雀玉怎么在你手上？”
只听姬慕蓉一口气道：“母亲陛下！是慕蓉错了，慕蓉一时鬼迷心窍，嫉妒阿姐，想要让母亲不再喜欢阿姐，于是让解逢臣威胁裴燕度，偷了阿姐的朱雀玉，午夜时分假扮姐姐，去大理寺狱中做了那番事！”
她说完继续抽抽噎噎道：“都是女儿的错，女儿一时得意忘形还派人去欺辱阿姐，所以被阿姐发现了……她已狠狠教训了女儿，女儿越想越怕，万一母亲被气出什么好歹来，那都是女儿的罪！”
“所以现在带着阿姐，带着朱雀玉来认罪了，母亲要打要罚都冲着我来，从小到大，母亲只对阿姐嬉笑怒骂，如今，母亲要骂我罚我，女儿都是欢喜的，只盼母亲不要与我生分，不要把我当小孩，阿姐能帮母亲，我也能！”
姬慕蓉这般断断续续将整件事都按照之前商议说清楚了。
听到姬照月耳中，就是姬慕蓉勾结解逢臣，强命裴燕度盗了朱雀玉，然后假扮了姬令云逼死了姬承炜，带走了姬谦文藏匿起来。
姬照月沉吟许久，目光落在了裴燕度身上，厉声问道：“你已是阿云的人，为何还对解逢臣言听计从，甚至不惜栽赃阿云？”
若是没有裴燕度，这事根本不能成。
裴燕度从容不迫道：“事出有因，是解逢臣有卑职的把柄，我曾与陛下说过的那件事，他以此要挟卑职，可……卑职现在还不能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