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纱灯点亮在案头,兽炉口中吐出袅袅绯烟。
皇帝李元璟在读折子,待读到晋王李重焌大破夏国伪帝时,端凝肃然的面色悄然松懈,他微笑起来。
皇帝身旁的太监王保全也适时挂上喜庆的微笑。
听说晋王归来,宫中人心浮动,晋王威望过剩,朝堂之中,依附晋王之人众多,这一回长安,不知会掀起怎样的变局。
好在看圣上如今的神色,是他们这些宫人太过多虑。
毕竟圣上和晋王是一母同胞,听闻幼时兄弟二人感情甚笃。
长大后,兄弟两人各自有了各自的前程,兄长李元璟在长安承担起家族的重任,忍辱负重步步为营。二弟李重焌随父亲征战沙场,无往不胜。
当年四面征伐之时,李元璟不曾参与,他留守长安安定后方,虽运筹帷幄施谋用智,可毕竟不如二弟耀目,晋王李重焌在战场上立下不朽功绩,人人都以为,这对兄弟之间必有一争。
没曾想到,先皇李召猝死,李重焌深陷战局,脱身不能,安居长安的李元璟便顺利即位。
王保全笑着问道:“陛下,是有什么喜事?”
皇帝道:“晋王今夜回宫,我们兄弟二人也有许久没有见面了,安排下去,朕今夜要与晋王抵足而眠。”
王保全记下,准备着夜里迎接晋王,他忽想起一件事,说道:“陛下,您今晚召幸甄宝林,只怕宝林已经在路上了。”
恰在这时,杨七宝在殿门口道:“陛下,甄宝林到了。”
王保全冷冷看杨七宝一眼,他和杨七宝颇有些不对付。
王保全和杨七宝虽同为太监,可派系不同。王保全如今是清思殿里太监的头一号人物,可杨七宝依旧没有低头,而是时常跃跃欲试,想要挤掉他自己上位。
王保全混到这位置也不是善茬,怎能容许杨七宝这样的人在眼前晃。
*
甄华漪缓步走进殿内,寝宫温暖如春,她却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她一眼就看见居中站着的那个着赭黄袍的男人。
皇帝平静说道:“过来。”
甄华漪慢慢走到他的身边,皇帝往榻上坐下,仰头看了她一眼,甄华漪顿了一顿,而后低着头跪了下来。
皇帝说道:“朕记得,你从前从不往朕跟前凑,如今是想通了?”
甄华漪说出了准备许久的说辞,说道:“圣上误会了,妾从前只是没有机会亲近圣驾。”
她乖顺跪在皇帝的面前,甄华漪知道皇帝喜欢何种美人,她含着胸,露出了纤弱可怜的姿态,她抬起脸来,将微颤的手放在皇帝的膝上。
这几年来,傅嬷嬷教过她不少讨好男人的手段,她的母后有妖后之称,作为她身边的老嬷嬷,傅嬷嬷耳濡目染的不少。
可是从前她做公主的时候,傅嬷嬷严防死守得紧,生怕母后将自己教成一个以色侍人的祸水,因为她是公主,只有驸马和面首来讨好她的份儿,她断不能有纡尊降贵的可能。
皇帝伸出手放在她的脸颊上,甄华漪握紧了手指,颤巍巍贴了上去,皇帝的手有些冰冷,她不可自控地抖了一下,皇帝猛地捏住了她的下巴。
甄华漪抬眼去看,看见了他眼底深浅的光。
皇帝的手按住她腰肢时候,殿外忽然传来一道极为为难的声音:“圣上,贵妃娘娘的宫女急着要进来,说是娘娘病了。”
皇帝放开了手,一下站了起来。
甄华漪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感到失望,她看着皇帝走了出去,朦胧风灯火光之下,王保全为他披上了墨狐大氅,他冒着寒气大步走了出去。
*
凤仪殿内。
贵妃甄吟霜正在剥一个橘子,她长长的指甲染着蔻丹,往橘肉里用力地戳,汁水挤在她的手上,她清丽的面孔上隐约有黯淡之色。
今夜皇帝要幸她的妹妹甄华漪。
甄吟霜轻轻将橘子放在案上,宫女小心上前,将热水和帕子递到她的手边,甄吟霜净了手,从银盆里瞄见了自己的面孔。
她叹息:“拿镜子来。”
宫女虽不知贵妃娘娘为何在这时候有了揽镜自照的兴致,但她不敢多问,忙取来了镜子捧在贵妃面前。
甄吟霜端详这镜中的面容,忽然觉得不安起来。她一向知道自己生得不如甄华漪,是她的才情和品行让她得到了皇帝的心,可在她心底,总是对皇帝的情谊感到犹疑,若自己更美一点,她就不会这么慌了……
她心思还没转完,就听见殿门口的太监兴奋道:“娘娘,圣上来了。”
甄吟霜面上一喜,拢了拢发髻,忙迎了过去。
甄吟霜小心伺候着皇帝脱下氅衣,皇帝面露无奈之色,道:“不是病着么?这些活儿让下人做就行。”
甄吟霜抿嘴一笑,忽然露出不安的神色,道:“妾不该打扰陛下,今夜时陛下和妹妹的好日子,陛下快回清思殿吧。”
甄吟霜如此懂事,皇帝顿时心中生了愧意,揽着她就坐了下来,甄吟霜好不容易将人引了过来,当下使尽浑身解数,极近讨好之能。
甄吟霜蜷在皇帝怀里,听见皇帝说道:“宝林千方百计要见我,所以我今夜召了她。”
甄吟霜尚且满心柔情蜜意,这时候听见枕边人谈起她的妹妹,甄吟霜只觉一盆冷水迎面泼来。
方才皇帝的心不在焉究竟是在想着什么。
甄吟霜眼中含泪柔声问道:“陛下想要妹妹名副其实做陛下的宝林?”
甄华漪并无册封之礼,宫里给她面子的唤她一声宝林,不给她面子的只叫她一声小甄娘娘。
当年政权几度更迭,甄氏一族曾沦为奴婢,皇帝将甄氏姐妹收入宫中,为她们脱了奴籍,算是帮了她们一把。
细究下来,甄华漪在宫中还算不得嫔妃,着实地位尴尬。
甄吟霜眼中突然有了惊惶之色,像是想起了害怕的东西,她僵硬说道:“臣妾失言,圣上若是喜欢妹妹……”
皇帝拥住了她,他道:“不要胡思乱想,我心里最看重你,你自然知道。至于宝林,我只好给她另一条路了。”
他眸中隐有冷色。
*
清思殿寝殿内,灯火昏暗,宫人们沉默安静,站在角落里宛若灯架,但眼神来回之间,已经把想说的话说了个清清楚楚。
甄宝林这样被撂下,仔细算算,也有了好几回。贵妃不知为何偏偏和妹妹过不去,每回甄宝林侍寝的时候,总会找借口将圣上勾走,今日又是如此。后宫无聊的妃嫔们等着看今夜姐妹相争的笑话,有人宫里设了赌局,清思殿有几个宫女就赌了钱。
甄华漪对众人的打量熟视无睹,她安静地在寝殿内等候,只用手握了握腰间的荷包,殿内一片窒息的静谧,听得更漏声滴答滴答。
寒意渐渐重了,甄华漪忍不住拢了拢外衣,这时候皇帝去了凤仪殿应当不会回来了,他没留下只言片语,甄华漪略带犹豫,不知是继续等下去,还是悻悻回绿绮阁。
王保全也不知去了哪里,甄华漪想问也找不到一个可以拿主意的人。
甄华漪咬了咬唇,还是决定回宫,她并没有资格在清思殿待上一宿。她走出寝殿,过了几道门,经过正殿之时,忽见有人从殿门口大步走了进来。
她身旁的宫女顿时慌张道:“请宝林回避。”
甄华漪隔着濛黄的垂帷往外看了一眼。
来人身披墨色大氅,带着凛冽的寒气走了进来,风风火火的,有些不同寻常。
一阵冷风刮过,吹灭了灯树上的几盏火光,殿内更暗了些。
他高挑的身影蒙在昏暗的灯火中,乌黑的眉眼,皙白的面容。
李氏兄弟都生得极好,若非位高权重,恐不少人会生出不敬的心思来。
男人随和不羁的神色中隐着一股锐利之气,中和了俊秀之色,直让人不敢逼视。
甄华漪匆匆瞥一眼就安静地垂下眼睛,不得窥视君王。
她忍不住想,是凤仪殿甄贵妃那里出什么事了吗?
甄华漪退回寝殿,心神不宁地想着外头的皇帝。
他回来了,为何不进来?
甄华漪在寝殿枯坐了良久,她想来想去,还是决定要搏一搏。
寝殿里很安静,似乎清思殿出了什么事,守在外头的宫人都忙着去应付去,于是甄华漪这里一时间没有人守着。
甄华漪小心翼翼避开众人往外走去,她对清思殿极为熟悉,这是她幼年常来的地方,她知道除了寝殿外,哪处适合歇息,她也知道从哪里走不会被宫人发现。
她提着一口气,走到了清思殿东阁,隔着窗纱一望,里头果然坐着皇帝。
屋内只点了一盏灯,昏昏暗暗,胡床上坐着的男人一身的狐裘氅衣并没有解下,他微仰着头,似乎睡着了。
甄华漪轻轻推开门,门吱呀一声,惊醒了里头的人。
他的目光沉沉地压了下来,看向了甄华漪,不知何时,宫人安静地离开了寝殿。
甄华漪深吸一口气,快步上前,她抬头,眼中晕着盈盈的光,她道:“您回来了。”
她谨记傅嬷嬷的教诲,还有记忆中的父母相处之道,她果然是“妖后”之女,勉强算是有一点谄媚的天赋。
她伸手去解皇帝身上的氅衣,濛濛的灯火之下,氅衣有些发褐,狐毛染着暖黄的光。
她踮脚去拉氅衣上的系带,男人身上暖烘烘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她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她闻到自己胸口的燕宫秘香开始散发出丰腴甜美的气息,傅嬷嬷没有告诉她,这东西同样会让她发热。
男人他冷峻的眉眼有些严厉,乌目紧盯着她:“你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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