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整个研究所的最底层。

虽然还没有崩塌，但四周的墙壁上已经出现了裂痕。这里很安静，只有鬼魅见到来者时发出的尖锐叫声回荡在空空荡荡之间。

地上积了水，有些是粘稠的血色，有些是腥臭的灰色。

周围的怨念聚拢起来，它们肆无忌惮地好像这里不是人界，而是鬼界。

穿过一道大门，莫瑜到了一片满是管道的空地，而面前除了一道几十米高的大门，还有一个年轻男子。

男子回过头，神色瞬间颤抖了一下。似乎对于莫瑜的到来，他显得有几分惊讶的意外又有几分惊喜。

“渡者大人？您来了。”

“是……硕允……”莫瑜的站在原地，有些犹豫地将硕允浑身上下都打量了一遍，才开口说道：“看来是这里异物的气息太过浓烈，竟然都已经掩盖了你的气息。”

莫瑜说着，一边重要放松下来，走到了硕允旁边。

他在硕允身边站定，迟疑了片后轻轻一抬手，便将自己身上的黑雾驱散，随后又将黑色的袍子一并隐藏，露出来没有任何掩饰的身形。

莫瑜问道：“这里如此隐蔽，你怎会到此地来？”

硕允看了看四周，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回答道：“我在此地感受到一股很强烈的气息，我的力量不足，因此说不上来是什么。但是直觉在告诉我这是一件非常重要

的东西，应该过来看看。”

“哦，”莫瑜看向那道厚重的大门，毫不遮掩地说道：“门后就是鬼王玉牌。”

“什么，便是您在寻找的那个鬼王玉牌吗？”

“是的，正是。”

莫瑜说着，伸手摸向那道门。

没想到硕允立即发出一声惊呼，然后伸手拦住了莫瑜的手，将莫瑜往后拉开了几步。

这样突然的举动令莫瑜有些不知所措，张望着看着硕允的动作。

硕允并未解释什么，而是马上神色慌张地将目光看向那道巨大的门，独自靠近大门前似乎认真确认了一番后才压了压声音道：

“这门后之物，您恐怕拿不得。”

“这是为何？”莫瑜揣起了手，没有恼怒也没有急躁，而是满脸不解地看着硕允，“那本就不是人界的东西，为何拿不得呢？”

“是我有些急了，没有解释清楚。因为……哎，我应该如何解释呢？”硕允的目光向四周望了一圈，似乎在找寻什么目标，但是他最终目光落下，只落在了眼前的地砖上。

片刻后，硕允重新抬起头，微微一笑道：“是这样的……如果没有那块玉牌支撑，这个研究所就会面临极大的威胁，因此，您不能这样带走这块鬼王玉牌。”

莫瑜皱了皱眉头，“可是，”很多目光注意到了这里，这个研究所护不住这个玉牌。若此刻我没有将它带走，他日便会又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是的，是的。”硕允有些慌张地解释着，就连说话的语句都变得有些磕磕巴巴的，“我知道……嗯，是这样的，我也明白其中利弊。可是我刚刚试了很多办法都没办法接触这道门的禁制。”

莫瑜拍了拍手，自信道：“这无妨，我可以直接穿墙过去将它取出的。”

“不不不！请不要那样尝试，这不是那样简单的禁制。”

莫瑜本来也就是那么一说，并没有马上要行动的意思。

但是没想到硕允一听见这句话，就吓得直接张开双手，一个跨步拦在了莫瑜的面前。

硕允神色慌张地解释道：“门后面的空间内安装了极其敏感重量感应系统，只要有任何人通过非正常的渠道进入，或者里面放置的物品有任何的变动都会使这个感应系统触发自爆程序。

这道门后和整个地下埋藏了足以将整个研究所炸成灰烬的炸药。若是您贸然闯入，就怕老大还有那些无辜的人因此而丧失生命。”

“原来如此，那么硕兄可有接触禁制之法？”

“……哎？”硕允眨了眨眼睛，愣了半响才好像梦醒如初一样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道：“您，您是在问我吗？”

“是啊，”莫瑜点头点得格外从容，格外顺理成章，他并没有觉得刚刚自己有什么说的不对，“我其实对人界的这些东西并不了解。如此复杂的东西，也只有你能有办法了。”

没想到硕允听了之后直接后退了半步，一边后退货还一边摆手道：“不不不，我惊讶的不是这个……您是世界最尊贵殊荣的渡者大人啊。

相信您已经知道了，我不过是一个运气好一些的实验体，以人类之躯体，偷得了这几百年的时光和几抹您的力量。

您不必和我如此客气……而且，像我这样的残次品能够做到的事情，您不也能够做到吗。您其实真的没必要对我这样的人如此客气……”

硕允说着便轻轻低下了头，他看着自己紧紧攥在一起的十指，将嘴唇咬得发白。

莫瑜看到了硕允这般神情。

这可不是平常的硕允会露出来的神情。

莫瑜无法理解这份心情，因此他的脑子里除了不解还是不解。甚至这一瞬间，莫瑜突然感觉到眼前这个硕允正在离自己越来越远，并且变得越来越陌生。

这是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像是雨后的水池边腥臭的泥土味和苦涩难言的青草味。

即便什么都不明白，那份苦涩和悲伤的味道是真真切切的。

莫瑜走上前看着硕允的眼睛，道：“这算什么疑惑？若是没有硕兄的提醒，我恐怕已经贸然穿入门中，为人界带来一些不必要的牺牲了。而且，人类不是有按年纪大小以长者为尊的习惯吗，既然如此，我敬你也是应该的。”

听罢，硕允不过笑了笑，最终在脸上划过一道无奈，“渡者大人，您，您何时学了这样的玩笑话？你要是再这样的话，我可真的要折寿了。”

“是不妥吗？我刚刚说的是一个事实，并不是玩笑话。

你有法则的维持，那么骨面的那些使人渐渐淡忘他的小手段便不会影响你。你的记忆没有被更改，依然记得三百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加之烙印在法则之中关于执灯渡者和骨面渡者的事情，你知道的应当比我多。应该比我更加有智慧。

对了，虽然说可能并没有用，但是我还是得说一句：你记忆之中那个执灯渡者并不是如今的我。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不过是一个才历经三十年春秋的新生的渡者。”

莫瑜的言辞恳切，就连眼神之中都显露这真实二字。

可是硕允依然只是摇头，然后一边往后退去，“……您，您别开玩笑了。”

“你应该感受到了吧，我所言非虚。

还是说你不愿意相信我的话，不愿意想要自己的判断吗？这样的事实如此令人难以接受吗？

这样年轻的我，并没有掌控完全渡者力量的能力，也没有完全洞悉法则的力量。

不知道是哪里出现了问题，我的记忆很空白，上一位执灯渡者的使命并没有传达到我的记忆中。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要做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因何而存在。”

莫瑜说着说着将目光一转，眼帘之中似乎浮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从自己睁开眼睛开始就陪伴左右的鬼界之主。

可是，那个鬼界之主殷切是目光，看到的究竟是谁呢？

莫瑜笑了笑，随即看向硕允道：

“说起来，我应该只是一个代替品。没有什么力量，不过一个空名。”

“不，渡者大人……”硕允抿着嘴唇沉默了一会，脸上尽是无奈的挣扎，“您，您怎能这样说自己……”

“你身上有着渡者的法则，也由此拥有自己的力量。这既是诅咒也是恩赐。它寄予了你睁开眼睛看向世间的期翳，也将你束缚在了这个世界的边缘。

我看到了，人类的多情本性和鬼族的贪恶的本能不断对抗。你不属于任何一方，也并不背负着什么。我很羡慕。”

“……渡者大人。”

“外面的风暴不止，我想我们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四处看看吧，可有解决的办法。”

硕允抬起头愣了一下，一时间还没从刚刚莫瑜的话语过来。

看着莫瑜那双在昏暗之中一如既往没有波动的眼眸，看着莫瑜独自走开的身影，硕允小心翼翼地发出自己犹豫的声音。

“有个办法可以试试，只不过……”

“请说。”

“旁边就是控制间。我，我或许可以通过操作控制间里的电脑入侵系统，接触禁制。”

“那多好啊，不愧是万能的硕允。”

“但是控制间的门打不开，我进不去。”

“无妨。拉着我的手，我可以将你一同带入无形之中。”

莫瑜说着伸出了手拉住了硕允。没等硕允反应过来，莫瑜就已经拉着他穿过墙，进入了旁边的控制间。

“有个问题，我想问您……”

“嗯，请说。”

“您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份的？”

“从见到你的第一面开始，我察觉到了你的气息格外特别，但我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意识到你身负渡者之力，那应该在进入这研究所之后……也就是不久前。”

“怎会……”

“是你太高估我了。我的力量残缺不齐，就连记忆都是空白的。若是比较起来，我应该没有你有力量。”

“这叫什么力量……这分明就去从您身上窃取的力量啊。我分走了您对法则的掌控，您看到这样的我真的不觉得厌恶吗？”

何为厌恶？

莫瑜细细品味着这个词语，试图明白硕允如此焦躁不安的原因。

可一个终究原本是人，一个终究不是人。

有些东西，莫瑜从来都没有过。

“其实，我应该感谢你。一直以来，我以为世间只剩下我一个渡者，往后千百年也只有我一个驻留世间。哪怕是我，也会有一点孤独。可如今，我知道有一个人在世间徘徊不前的迷途者，他的时间也是千百年不变的。”

莫瑜笑着向硕允摊了摊手，似乎在无奈地吐槽这份命运的安排。

真的，

硕允一言不发地别过头去，看向了旁边一排的显示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