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真过分啊，他把您一个人丢在这里了？”

长发红衣的鬼王走入一片混沌之中，但在其中，他只看到了一个执灯的身影。

“鬼界的王？”捧着灯火的身影缓缓转了过来。

“屠袖。渡者大人直呼我名即可……哈哈，想来是有几百年没见了，渡者大人又将我的名字忘记了？”

一个声音犹如周围冰冷而窒息的混沌一几乎融为一体，毫无波澜地传入屠袖耳中：“何事？”

“没事不能过来看看吗？”屠袖一脸嬉笑道：“鬼界没什么事情，我无聊得狠，想找两位聊聊天。不过，骨面大人最近很喜欢往人界跑啊？”

灯逾并不理会屠袖的提问，依旧冷漠地好像在讲述已经乏味的故事一样：

“鬼王应该待在鬼界。”

“这我知道……渡者应也该待在边界，不是吗。要不这样吧，我帮您把骨面大人找回来，也免得您一个人在这里苦苦等候？”

听见这番调侃的话语，灯逾的声音轻了一些，但依旧显得生硬：“不合规矩。”

“是我的出现不合规矩还是去人界不合规矩？您啊您啊……张口闭口就是规矩，您这么想骨面大人，为什么不跟着他一起去人界看看呢？

我前段时间也去了人界，那些小人儿无知而愚昧，崇神又欺神，还总是妄想着一些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东西，执着这一些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不过……确实也很有意思。一场大雨能够淹没他们的食物，一场山火能够焚烧他们遮风挡雨的地方，一点点的毒物就能让大片大片的人儿一命呜呼~

哎呀，说得我都觉得难过，可这些渺小的人儿即便这样脆弱，也依然顽强地活着。

执灯大人，您真应该去看看。

这里一片混沌和无数的鬼魅，多无聊啊。人界虽然荒谬了一些，但多少也是个能够打发时间的地方。虽然说不准您会不会老去，但这一切终究还是会有尽头的，尽了职责，也该想想自己嘛。”

屠袖温和地笑着，注视着这位在手中的灯火下勾勒出面容的渡者。但他注视的，似乎又不仅仅是一位清冷的渡者。

这是在死亡的覆盖下，为他指明生路的人；是千百万年只要屠袖来边界抱怨，就一定会耐心聆听的人；是嘴上说着僭越和规矩，却总是温柔地等候的人。

远远观望着一位由法则诞生的渡者，企图靠近他，企图和他交流，但总该有一个理由一个身份。一尘不染的渡者可不会理会渺小的人儿。

有什么能够配得上这样的存在呢？

鬼界之王。

虽然还算不上是什么起眼的身份，但足以和他看到一样的事物了。

“你该走了，屠袖。”灯逾压了压声音，言语之中也多了几分警告的味道，道：“鬼族，不可干涉边界之事。”

“嗯，我在。说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人用这个名字唤我了。”屠袖点了点头，好像没有听见灯逾后面的话一样。

于是，在灯逾有些诧异的目光下，屠袖一屁股坐在了满地的混沌之中。

屠袖像个孩子一样，眼眸之中闪烁着漂亮的光芒，他抬起头看向灯逾，脸上满是惬意的笑容：

“所以您等了多久啊？我陪您一起等吧。正好，这几百年在鬼界发生了一些趣事，我正愁着没人可以讲呢。”

“屠袖，你真有些逾越了。”

灯逾手中的灯火突然变得明亮了一些。任何误入边界的小鬼或者是人类都会被驱逐，都会被抹记忆然后放回正确的位置上。

屠袖见状连忙抬手，挡了一下这刺眼的光亮。但他的反应也仅此而已。

任何试图靠近光源的东西会被消融，因此需要被驱逐。

没有谁能触及到这两位俯视人鬼两界的渡者。

但是屠袖脸上没有任何的畏惧，反而调侃道：

“是啊，骨面大人真是的，越来越逾越了。等骨面大人回来了，我帮您一起说他怎么样？

话说，这里没有其他长眼睛都活物，您天天带着面具是为什么？不过鬼族没有什么透视的能力，我可看不见您的表情，所以您到底是乐意还是不乐意呀？”

灯逾轻声叹道：“鬼界……无事可做吗？”

“那就是乐意了。您还是需要有人陪嘛。

几年，十几年？不过是这点时间不在鬼界，我还是有自信保证它能够安然运行的。不过渡者大人不记得时间，我也一样，哈哈，可能回去之后发现已经过去百余年了。”

灯逾很容易忘记事情，因为他本来就没想着这这片混沌之中会有什么东西需要被记住。

他总是担心自己会忘记什么重要的事情，尤其是在骨面不在的时候。

边界之地乃是法则交集之处，是最接近神明居所的地方。渡者驻守此处，不仅仅有着摆渡灾厄的使命，还是神明的守门人。因此，活物不得靠近边界，渡者也不得和人鬼之间的任何一方产生交集。

眼前的是一个正因为挑战底线而变得沾沾自喜的鬼族。在鬼界开始成型时，在一片黑暗之中遇到的这个鬼族，而后这只瘦弱的鬼族就一直跟在渡者们的身后。

巡览鬼界，更正法则，平定灾厄，维系边界……

执灯和骨面，谁也没有驱赶，这只小鬼就这样一路跟着。大抵是因此，这只鬼族才会像现在这样有些恃宠而骄了。

灯逾继续抬头看向远方，“偶尔闯入的鬼魅会带来时间的消息，我帮你留心些……我的意思是，别待太久，这里的环境对鬼族不好。”

“知道了，执灯大人。”

屠袖看向那团灯火，他的眼眸在灯火之中熠熠闪光。而那团不算耀眼的灯火似乎格外散发出星火，地将周围的混沌一点点驱散。

这些混沌对鬼族不好，但于您而言根本不算什么。将驱散混沌伪装得那样不经意，渡者大人，您果然还是希望我留下来嘛……

诞生于无光之地的鬼王看望着这团弥足珍贵的灯火，犹如望着他的神明，痴痴地笑了。

……

“这是怎么了？”

见几人的脸上各自出现了惊讶和无语的神情，屠袖似乎十分满意，“你们不会真的想着我会把一切都安排好吧，人类虽然是一贯的懒惰，但还没有这样自负吧？”

“不靠谱。”

莫瑜小声嘀咕道。

“哇哇，”屠袖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样，连忙往后一靠满脸惊讶地看着莫瑜，“小逾儿你最近真的变了，活灵活现地像个真人一样。”

莫瑜瞥了他一眼，沉默了片刻之后从嘴角里勉强挤出两个字：“帮忙。”

“哦？既然是小逾儿的话，那帮忙也不是不行……”屠袖挑了挑眉，马上凑近了莫瑜。

鬼族的皮肤本就白皙通透，眼眸深邃，而这位鬼王更是长得俊美。他微微眯起眼眸，那抹红色的眼影在此刻满是诱惑。

“不过呢，需要一点东西。”

“是什么东西？”

屠袖的鼻子几乎已经贴在了莫瑜的鼻子上，他因此能够清楚地看见：莫瑜那双漆黑的眼眸里至始至终都没有任何波澜。

那一瞬间，屠袖的目光恍惚了一瞬。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屠袖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沉浸在回忆之中了呢？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他越看越发现那些已经过去的事情变得越看越遥远。

边界混沌之地中，会耐心听完放肆的鬼族神采飞扬地讲述几百年时光的渡者已经不在了。

屠袖不想承认，也不愿意接受：眼前的人叫做莫瑜，而不是灯逾。

就在此时，渡天诚咬牙切齿地走了过来，一把将莫瑜拉起，随后拉着莫瑜的胳膊就一路往外走。

屠袖见状，这才收了收自己的神情。

“哎？老大你干什么去？”程立新一脸茫然地追了几步，但被周时司拉住了。

“渡天诚是吗？你很有胆子啊。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道。您说说呢？”

“你拉着小逾儿去做什么，他是我的……给我回来！”屠袖站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走向门口的两人，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紧张的神色。

当渡天诚拉起莫瑜的那一瞬间，屠袖真的感受到了一股刺痛般的恐惧。自世界伊始，屠袖就是鬼界之王，但人界并没有匹敌的存在。因此要什么夺来抢来就行，厌恶什么毁去抹除就行。

可眼前这个人不一样。

他是屠袖成为鬼王的缘由。

渡天诚停下脚步，愤愤道：“莫老板是我的朋友，我想拉他做什么就做什么。”

屠袖咬了咬牙，散发出了极具压迫感的气息，道：“注意你的身份。”

“我的身份怎么了吗？”渡天诚丝毫不惧，反而看向莫瑜道：“莫老板，我现在挺想知道的，这位屠袖先生到底和你是什么关系？”

“朋友。”

莫瑜的目光落在屠袖身上，他虽然并不清楚此刻屠袖冲动是什么缘由，但他能从屠袖身上感受到一股极其漫长的痛苦。

“对吧，屠袖？”

屠袖看着莫瑜，嘴唇微微颤抖着。

有一个名字，分明在屠袖的嘴边徘徊了好久，可最终还是咽回了肚子里。

和灯逾一模一样的面容，一模一样的性格和说话方式。

可哪怕抛弃了一切的力量和记忆，哪怕灵魂变得残缺不齐，哪怕一切对于他来说并无意义，但固执的微光既然守候着最初的誓言，依然会选择去执着的相信。

“找人类是吧？”屠袖重重地哼了一声，然后坐回了沙发上，“你们人类不是有叫警察的机构吗，为何还有亲自去找。”

莫瑜看了一眼渡天诚，随即道：“事情牵扯到能不仅仅是人类，常规的手段不能处理这件事情。”

“哦对，”屠袖的目光快速地在宋宁宁和周时司几人身上略过，“侦探社的人类都不是什么正常人类。”

“好过分……”

程立新扒拉着周时司的衣服小声吐槽道，在他转头看了看宋宁宁之后，他深感认同似地又点了点头，到：“不过说得好像也没错。”

屠袖继续说道：“悄无声息地带走一个这样的人类，必然不是什么简单的存在。既然如此，它应该很好和其他事物区分开来啊。”

“这是什么意思？”莫瑜问道。

“很简单，打个比方吧。

在一群鬼卒里面找一个最有鬼将才能的鬼应该如何？一个个试炼，一个个询问耗时间又耗力气，实在太麻烦了。

只要将他们一同丢入巨兽的巢穴之中，能够活下来的那个哪怕没有优秀到成为鬼将，那也值得培养一番了。”

这番话说完之后，所有人都没有想要说话的意思了。

因此在这片沉默之中，气氛甚至开始变得凝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