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这几天,李晚央着慕容真带她赶了几次庙会。
其他寺庙倒还罢了,只到了那财神庙,李晚非要进去拜拜,不仅主动添了香油钱,还拜得无比虔诚。
慕容真在一旁看得哭笑不得,点着她的鼻子叹了句:“小财迷。”
李晚抬着下巴,并不以为耻:“六爷有钱,当然对钱不感兴趣了。”
“嗯,说的有道理。”慕容真轻笑一声。
两人最后去的是文庙,前几天人多,李晚便想着与那些进京赶考的学子们错峰打卡,果然今天人就少了很多。
她强拉着慕容真去拜孔夫子像,还求了支文运签。
解签时,慕容真莫名其妙被旁边人嗤了一声。
“晦气!”
慕容真还没怎么,李晚先炸了毛,她越过慕容真上期与那人理论:“你会不会说话!我家六爷认得你吗,你就上赶着找骂?”
有同行的书生拉了那人一把:“年节下的,别惹事。”
那人嫌弃地瞪着李晚,挣开旁边人的手。
“三年前春闱作弊之人,今日也有脸来文庙求签?”他刻意拔高了音量,言辞间颇为激愤,“简直辱没圣人!”
李晚被这几句话“噌”的一下点燃,也顾不得过年不过年的,她冷着脸骂道:“亏你还是读书人!我问你,按我朝律令,科场怀挟者,该当何罪?”
那书生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杖三十,徒一年,夺其功名,终身不得再入考场。”
“你既然知道,还在这里叫什么?”李晚睨着他。
那人一时没反应过来:“你什么意思?”
眼看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李晚想了想,正好趁此机会给慕容真正名。她上前一步,扬声问道:“你可知,为何皇上只下令罚了我家六爷十五杖?”
那人哼了一声,语气充满不屑:“不就是因为,他是官宦子弟,又是外戚?”
“你的意思是,皇上徇私?”话音刚落,慕容真撂下签文,转身淡淡看着他。
那书生一噎,根本不敢应声。
“你若求证了当年之事,也不至于说出这样为人把柄的话来。”李晚学他哼了一声,道,“告诉你罢,三年前上至皇上下至考官,他们都知晓,那双夹带经义的护膝直至殿试结束之后仍完好无损,连一处针脚都不曾损坏。”
本朝有规定,会试结束之后,所有考生考试期间用过的物品一律封存在贡院,等待放榜之后定下了前三甲,才可前往贡院将自身物品取回,防的就是有些舞弊的考生没被当场抓住,待其考后懈怠自曝或是遭人检举,届时这些随身物品便成为了有力的证据。
当时慕容真封存在贡院的随身之物一件不少,那双护膝直至呈到皇上面前也是针线完好,未有被人拆开的迹象,这正说明,慕容真考试期间从未有拆开护膝查看小抄的行为。
“我家六爷得中名次,靠的是真才实学,而那双护膝实为他人蓄意构陷!”李晚缓缓看向众人,字字铿然,“正因如此,皇上和朝中大臣才决定不夺功名,只杖责十五,以示惩戒。”
实际上,当年也有大臣要求皇上重判,并剥夺慕容真再考的资格,但皇帝出于私心,最终力排众议,只罚了慕容真十五杖。
那人仍不服气,叫道:“你说是构陷,可有实证?若是他人陷害,怎不见他报官查个水落石出?”
李晚正要同他理论,不料慕容真一步上前,将她挡在身后,他看着对方,一字一字:“因为,这是家事。”
他这一句“家事”,顿时引得在场无数人遐想。
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而慕容真这护膝一案,恐怕还要更复杂些。
本朝律令有言,子告父,乃死罪,卑幼告家中尊长,亦是死罪。护膝一事若真是家人构陷,无论是宁国公做的还是余老夫人做的,慕容真都只能咽下这哑巴亏。
真是窦娥都没他冤。
旁观众人代入一下慕容真,不由纷纷感到一阵恶寒,心里对他倒多了几分同情。
眼看风向倒转,那书生不欲再多纠缠,省得搭上自己的名声。
“此事无凭无据,不过由着你们胡诌罢了!”撂下这么一句,他竟仓惶离开了文庙。
到最后,慕容真那支签也没解成。
没几天,文庙这场风波像是长了脚,很快就席卷了京城。一时间,宁国公和余老夫人都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当然,也有人怀疑那双护膝是大夫人初氏故意送的,可谓众说纷纭,难辨真假。
好在初氏即将临盆,宁国公下了令,严禁下人将这些风言风语传到她耳朵里,以免影响她生产。他自个儿倒是气得不轻,把慕容真叫到余老夫人院里大骂了一通。
慕容真也不惯着他,听见他开骂,抬起屁股起身就走,把宁国公和余老夫人气得双双叫了大夫。
如今的流言造势正是李晚想要的结果,这本该是慕容真早在三年前就办成的事,拖到现在,也算是赶在春闱之前走完了这一剧情。
慕容真背负了三年的污名,总算是卸下了。
现下老夫人暂时掌家分身乏术,宁国公被流言绑架根本不敢再掀什么风浪,慕容真照旧挑灯夜读,整个国公府上最悠闲开心的,当属李晚。
她过年收了一堆红包,存钱的匣子里堆的满满当当,逛个庙会还顺便替慕容真洗脱了作弊污名,会试即将临近,慕容真就要一举得中开始平步青云,这么多好事,她想想就觉得开心。
她在灯下捻着丝线,忍不住哼起歌来。
慕容真听见,从书页上抬眼看她,不由轻笑。
“什么事这么开心?”
李晚一边穿针,一边回他:“就是替六爷高兴。”
想起那日她在那么多人面前维护他,慕容真心下一暖,他起身走到她旁边坐下,将针线拿开:“仔细伤了眼睛。”
“又不天天做,哪就那么娇贵了?”她伸手去够针线笸箩,却被慕容真揽进了怀里。
他蹭着她的发顶:“这些事自有下面的人去做,再说,你又做不惯这些。”
李晚有些泄气。
慕容真说的没错,她不擅女红。原想着他就要进考场了,自己给他纳个鞋底或是绣个手帕,都是一番心意,没想到她高估了自己,学了半个多月,做出来的东西竟没一样能用的。
“明日初一,我得去陶家赴宴,恐带不了你。”慕容真揉着她的手指,低声道,“你在家里若是闷了,就去宝华阁逛逛。”
宝华阁?
李晚好笑:“我可逛不起宝华阁。”
“宝华阁现在在我的名下,你若挑中什么,只管带回来。”
李晚惊讶地看着他,这人是怎么做到用这样平淡的语气说出这种土豪言论的?
没等她问,慕容真自己交代道:“祖母寿宴过后没多久,我就把它买下来了。”
李晚:“……”
行吧。
翌日,她送慕容真出门,忍不住反复叮嘱双全,不要让主子喝多。双全觑着慕容真的眼色,唯唯诺诺地应着。
慕容真站在一旁,由着她唠叨,末了,摸了摸她的脸:“等我回来。”
李晚回到屋里,眼看着针线活是做不成功了,干脆放到一边,往书房搬出笔墨。
待研好了墨,她拿着笔思索起来,迟疑良久,视线忽然落在一旁空着的桌案上。
慕容真坐在那用功的模样,自然而然地涌入脑海。
他的日常,像是小说里一笔带过的蛰伏篇章,只等着一个华丽的开场。
而她,是这些篇章里毫不起眼的微尘。
回想这近一年时间,她好似并没做成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却唯独,和慕容真之间多了许多令人怦然心动的回忆。
她不知道慕容真是怎么看她的,她只知道,自己早已把他当成了男人,而不是,笔下的一个角色。
有什么东西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李晚忙提笔蘸墨,将灵感流泻于笔尖。
中间好像翠珠掀了帘子进来过一回,李晚没在意。等回过神来,才发现她送来的饭菜早已冷透,外面天色将将擦黑。
不知不觉间,她竟写了一天。
李晚揉了揉发酸的手腕,仰头转了转僵硬的脖子,忍不住叹息,这个世界没有电子设备,还真是不方便。
此时,翠珠送了晚饭进来,见桌上的午饭原封不动地摆着,半是劝半是打趣她:“便是六爷不在,姑娘也该顾着身体,好好吃饭才是。”
李晚起身,一面接过她手中的攒盒,一面嗔她:“我这是写字忘了时辰,与六爷不相干的。”
翠珠抿着嘴笑,自己把午饭撤了下去。
李晚饭吃到一半,突然听见外面丫头传了一声:“六爷回来了!”
她忙撂下筷子,起身出去迎他。
双全将慕容真搀扶到院门内,眼看着院里的丫鬟竟没一个敢上前接手,他不由抹了抹脑门上的汗。
好在李晚很快出来,双全如遇救星,忙将人交到她手上。
慕容真倒不是醉得一塌糊涂,就是反应比平时慢上一拍,瞧着有些愣愣的。
李晚皱着眉责备双全:“不是让你盯着,不让六爷喝多?”
双全又擦了把汗,垮着脸道:“陶舍人托了六爷替他挡酒,小的也拦不住啊。”
李晚抓过慕容真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放了双全出去。
她对翠珠和拂柳道:“来个人搭把手,去叫小厨房把醒酒汤煮上。”
翠珠愣了一下,扭头见拂柳去了小厨房,只得硬着头皮上去扶慕容真。
哪晓得慕容真醉了也不让人近身,抬手就将翠珠推开。
翠珠险些摔到地上,一时也不敢再上前。
“祖宗,消停些吧!”李晚叹了口气,头疼地带着他往厢房去。
好不容易让他躺在矮榻上,他倒好,攥着李晚的手不放。
翠珠端了热水进来,李晚只得一只手替他擦脸。
等翠珠摔了帘子出去,她气道:“人陶二爷成婚,你喝得不省人事算是怎么回事?”
慕容真闭着眼睛,没吭声。
不多时,翠珠又送了醒酒汤进来,李晚让她给慕容真加了个引枕,便放她出去了。
她坐在榻边哄着慕容真喝醒酒汤。
“你要不喝,我可走啦?”
慕容真这才睁开双眼,就着她的手,慢慢将一碗醒酒汤喝下。
李晚放下碗,见他躺着不动,心知他是要在这睡一夜了,便道:“六爷撒手,我去房里给你拿床被子。”
慕容真攥着她的手腕,没动。
李晚叹了口气,去掰他的手指。
没想到慕容真忽然松手主动放开了她,下一秒,他便搂着她的腰,将她带进自己怀里。
李晚猝不及防,整个人趴在他身上。
她抬起脸,只见慕容真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紧紧盯着她。
那幽深的眼底,似有炙热的火焰,将李晚灼烧。
“你可知,你笔下的我,此刻最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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