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元澈面无表情地看着瘫坐在地上的陈雪游,开口道:“干爹。”
刘公公知道他想说什么,便对郑鹤秋笑道:“郑大人这是做什么,咱家平日吃斋念佛,最是有好生之德,这不是给咱家平添了一桩罪孽吗?”
郑鹤秋闻言色变,慌忙解释:“公公说的是,我立刻叫人把她带走。”
周元澈亦十分“好心”地给郑鹤秋提建议:“郑大人,上天有好生之德,府上奴才不听话多多管教便是,切莫伤其性命。”说罢,又向陈雪游淡淡扫了一眼,似是报复的快慰。
陈雪游演过这么多年剧,深谙角色心理,岂能不明白他这个眼神的意思?如果她猜的没错,这人多半跟原身有仇。
叫郑老头留她性命,恐怕是要留待日后找机会折磨自己。那他为什么不带她离开再折磨呢?真是奇怪。
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她试图回想原身过去的记忆,这张面孔的确有几分眼熟,但不知为何,她还是想不起来他到底是谁。那么,只有可能,连原身对他也不熟,这就更糟了。
陈雪游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呼叫系统,可该死的系统早已一去不复返,根本没有反应。
她现在只能靠自己了,这个世界的人,谁都不能相信。
果然,送走刘琨和周元澈后,郑鹤秋回来便命小厮把那姓段的丫头带过来。
“来人,给我拿桚子来!”
陈雪游闻言,浑身打了个寒战。
所谓桚子,又叫拶指,古代司法审讯中针对女性犯人的常见刑罚,属于“女犯五刑”之一,十指连心,生生要把十根指骨夹得粉碎,肉里头混着碎骨,外面没一点血,里头却是难以想象的血肉模糊,其痛苦程度远超棍棒。
直到家丁拿出拶指,陈雪游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手,一下明白过来。
她瑟缩着身子不住往后退,回身想逃,但承恩堂敞开的大门外是无垠夜色,重重院门,她无处可逃。
几个男人按住她的肩膀,陈雪游被迫趴在地上受刑,像条狗一样毫无尊严。
她的人生没有想象中的男主来救她于水火,她只能仅凭意志自己去挨。但她挨得过吗?手指会不会废掉?
陈雪游还没想明白,两只柔荑般纤细白滑的手已被套上桚子,十根手指在坚硬如铁的木条拼命挤压下骤然收缩变形,胀成尸体的青紫色。
十指连心,仿佛有千万把刀片刮着她胸腔。
“啊!”
陈雪游仰起头,大叫一声,脸上泪水肆流,这时候还谈什么体面不体面,忙带着哭腔跟主子连连求饶,“老爷,奴婢知错了…老爷饶了奴婢吧…我…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逃跑了。”
“老爷,您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不要跟奴婢一般见识了。”
郑鹤秋本负手在身后背对那丫鬟,这时竟转过身来,动了一丝恻隐之心。
彼时郑砚龙一直守在承恩堂外面,门额前悬着的料丝灯发出皎洁晶莹的光,郑砚龙站在灯下,眼眶暗红,攥紧了拳头。
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听得他肝胆直颤,他恨不得能代她受过。他好歹皮糙肉厚,是常挨打惯了的。但他父亲知道他什么性子,打他也是白饶,只有动他的心头好,他才知道后悔。
譬如老子发现儿子不读书,天天沉迷玩鸟,一怒之下只想着把鸟这个罪魁祸首摔死,如今郑鹤秋见儿子沉迷女色,自然也是迁怒于这丫头,颇有些惩治祸国妖孽的心情。不过他自认为自己到底有些怜香惜玉之心,也不便伤其性命,其实也才夹了几下,刚想着罢了饶她这一回,没想到这丫头杀猪似的叫,这么受不住,一下就晕了过去。
索性就罚到这里罢。
郑二在外头不知情,以为段青萍要死了,抬脚要进去,身边的小厮福平一把拉住他的手,“爷,你可别再乱来了,小的们可担待不起!”
若放主子进去,他们伺候主子的罚得更惨,因而不止福平,福庆更是跪了下来。
“求您了爷,老爷可正在气头上呢。”
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两人都面面相觑。
“爷,那段小姐,不会死了吧?”福庆诧道。
郑砚龙踹了地上的福庆一脚,“闭上你的乌鸦嘴!”
重刑之下,段青萍这具身体尚有一息存焉,但寄居在里面陈雪游的魂魄已经快碎成渣渣了。
她在现代社会的那一辈子,受过最大的惩罚也就是小学因为不写作业挨了十几下手板,成年后吃过最大的苦不过是有那么几次连续加班24小时,林林总总的倒霉事加在一块儿,也无法跟古代这般酷刑相提并论。
现在她却时时处在一种死亡的恐惧当中。
不得不说,古代人动不动就要受刑,今天夹手指,明天打屁股,去皇帝手底下办个差,搞不好就九族消消乐,怪不得古代人平均寿命都不长呢。
没想到,破系统的任务居然是要她活到八十岁,那怎么着也得开个金手指才是,譬如金刚罩、铁布衫,要么就是小黄文女主那种怎么折腾都能一键恢复的特异功能。
好,她现在是要啥没啥,这是把她当倭寇在整,莫非上辈子,她不是华夏小女子,而是东瀛小鬼子,间谍川岛芳子。
还有,穿什么不好,穿成个丫鬟,她宁愿穿成个男人,穿成个太监也行,说不定还能混成什么当朝权宦。
丫鬟这种身份或许比不受宠的庶女还要惨,既然不受宠,也不会对其他人造成什么威胁,而丫鬟对主子而言,和那些猫儿狗儿没什么两样,主子要打就打要骂就骂,死了要么裹一张草席,往乱葬岗一扔;要么直接拉到化人场烧成灰烬。
更何况,她无亲无故,死了也无人知晓,无人在意。
也许她想得过于悲观,疼痛逼得一个人的心气忽然就没了,人躺在简陋的床铺上,蜷缩着,如同一团死肉。
翌日晨,曙色盈窗,密密麻麻的白光刺进眼皮里,她睁开眼,看到郑砚龙的浓眉大眼离自己不过寸许的距离。
太近了。
陈雪游下意识挪了挪身子,用掌缘撑着床板坐直身子。
“郑…二少爷,怎么是你?”
“萍儿,你身子可好些了?”
她想起来这人是谁了,这位爷昨天一直在她耳边唧唧喳喳,跟她倾诉衷情,说他对自己如何一见钟情,希望能留下来和他发展感情。
他们才第一次见,发展个鬼?
但,她是要做他的通房来着,想到这里,陈雪游心里郁郁的,怎么到古代打工还要卖肉。
“你不该来这里,这是下人呆的地方。”陈雪游开口时,喉咙干涩疼痛,想必是昨晚疼得大喊大叫,嗓子已经有些哑了。
“我怎么来不得,你一个人孤零零在这里,我怎能不来看你?”郑砚龙说得情真意切,倒叫她一时无话作答。
他这么说倒是,人生地不熟的,还这么倒霉,也属实是旷古未有了。
陈雪游心情抑郁,环顾四周,这屋子甚是简陋,窗槅子上的油纸都是破的,角落里还有蜘蛛网,桌椅也是缺胳膊少腿,桌上有只腻黑的破茶壶,这地方的确不是他这种锦衣玉食的公子哥该来的地方。
可郑砚龙却大大方方挨着床坐下了,随即又从袖子里取出一只掐丝珐琅的小瓶,“你别乱动,我给你带了创伤药,很清凉的,你抹上试试。”
她想谢谢他,喉咙忽然痒得受不了,一阵剧烈咳嗽后,指着桌上的茶壶道:“水…我想喝水。”
他把药瓶放在她膝边,起身走到桌边,提起那只长满油垢的茶壶,是空的。
思忖半晌,郑砚龙转头掀帘走了,回来时拎着一壶茶,怀里还藏了茶杯。
笑嘻嘻的,眼神清澈,直望着她。
真是个傻子。
陈雪游怔住,倒对他生出些许好感。
郑砚龙倒了一杯滚烫的热茶,用嘴轻轻吹着,陈雪游实在渴得受不了了,急道:“把那茶壶盖揭开放凉着,先把手里的这杯给我,快,我要渴死了!”
一杯下肚,她又伸手要茶壶,顾不得手指还痛着,用掌心顶着抱起来一顿牛饮。
郑砚龙目瞪口呆,看她跟牛吃水似的呼哧呼哧,着实吓了一跳。
那个端庄秀气,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段小姐去哪儿了?莫不是撞坏了脑子?现在这个段小姐也太不对劲了。
郑二左瞧右瞧,始终琢磨不明白,但想了想,也不要紧,他也不太喜欢原来那个段青萍,板起脸的时候看着跟他私塾里的老先生似的,太吓人。
“你看什么?”陈雪游愣道。
“你一个姑娘家,喝水也太粗鲁了吧。”
她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把你渴一晚上你就老实了,都快渴死了,还论这些虚礼。”
郑二摇摇头,“可你好歹是个大家闺秀啊!你还是得斯文点儿。”
“……”
陈雪游竟无言以对,只是笑嘻嘻地看着他。
算了,和傻子没什么可说的。
陈雪游心里暗暗骂着,这郑二又色鬼上身,盯着她的脸笑道:“萍儿笑起来真是美得令人心醉!不行,本公子定要作诗一首!”
“?”
“啊美人兮美人,一笑倾城!啊佳人兮佳人,何处去寻?自古美人都一样兮,胳膊是胳膊腿是腿!”
陈雪游笑得嘴角直抽抽,“别兮了少爷,能不能帮我上个药?我的手指,好疼啊。”
给他找点事做,他就没空吟那烂诗了。
“哦对,涂药!”
凉滑柔腻的药膏涂在手指上,不上半盏茶功夫,果然没有那么疼了,只觉得手指头麻木得像是掉光了。
“咦,真乃神药,果然手不疼了!”陈雪游看着自己的手,兴奋不已。
郑砚龙见她笑靥如花,只是痴痴地发呆,心想,段姑娘笑起来果然是最好看的,如果说天下第一的美人是他母亲,那么天下第二就非段青萍莫属。
他非娶她为妻不可。
“还有,能不能帮我把脚上那个拆了?”
老婆大人发令,怎敢不从?郑二于是动手帮她拆裹脚带。
“萍儿,你知道吗?姑娘的裹脚带只有她的丈夫才能经手。”
陈雪游脸色一沉,“你怎么不早说呀,谁要给你做老婆了?赶紧的,给我裹回去,我们只当无事发生过。”
“那怎么行,拆都拆了,我又不会裹。”郑砚龙嘟囔道。
“不要你拆了,你走。”
反正拆得松松的了,她只要两只脚相互作用,便可把裹脚带弄下来。经过一番折腾,那条又长又臭的裹脚带总算被她拆下来扔下床,可看到自己的脚时,陈雪游愣住了。
那是脚吗?前面只有个大脚趾,其余四只脚趾向内侧凹进去,像一块老姜,又圆又肿,孤零零死白的指甲盖活像愚昧的嘲讽。
看郑砚龙在看她的脚时,她狠狠瞪了他一眼,把脚缩回被子里去。
他道:“萍儿,你的金莲很漂亮啊,不用怕羞。”
“放你爹的狗屁!”她怒道。
郑砚龙惊呆了,结结巴巴道:“你…你骂人!你怎么能骂人呢?”
“骂人怎么了?我又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就是大家闺秀又有什么骂不得的。”
郑砚龙有些委屈,他又不明白,他一番好意又做错什么了。
“那你骂我就好,何苦来,骂我爹。再者,爷这不是夸你么,你怎么还恼了?”
“我就恼,就恼,谁稀罕这么夸了?好好的一双脚,非要这么折腾,你们男人简直丧心病狂!”
郑砚龙笑道:“这又奇了,这本就是你们女子竞相追逐,比谁的金莲好看,如今你倒怪我们,这可真是无妄之灾。”
陈雪游二话不说,抓起茶壶朝他砸去。
幸亏郑砚龙反应灵敏,及时躲避,不然非砸破头不可。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你可别恼,冷静点。”
“哼!”
郑砚龙是真怕了,马上赔笑脸讨好道:“我呢,从小便没什么见识,这嘴臭得不行,我回头扇它两巴掌,替你教训教训它!萍…段姑娘,千万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跟我一般见识。”
“这还差不多。”
想什么吃,只管告诉我,我都想法子替你弄了来。”
“不麻烦二爷了,回头自有刘嫂子过来送饭。”
郑砚龙心有戚戚焉,本想讨她欢心,没想到弄成这样僵的局面。
“你还病着,得吃些进补的东西,才好得快。”
“我不吃。”
“真生气了?”
她嫣然笑道:“奴婢是贱人,怎会生爷的气呢?”
郑砚龙皱着眉头,一时无话可答,突然只听门外小厮福平催促起来。
“爷,快出来!”
“那我走了,明日再来看你。”
郑砚龙一脸郁闷地走到门外廊上,抱怨道:“这丫头简直莫名其妙,爷这么低声下气的,她倒好,频频给我甩脸子。”
福平嘻嘻笑道:“爷,您也太心急了,姑娘家得慢慢哄。”
“也是。”
“爷,您还是先别管那位段姑娘了,老爷叫你呢,您赶紧换身衣裳去承恩堂吧!”
一说父亲叫他过去,郑砚龙登时如同天上打了个焦雷,脸黑得如同锅底。
“老爷叫?就…就说我病着!”
“那可不成,老爷都说了,就是绑也要把您绑过去。”
不想,才出院子,那边福庆又来告诉:“表小姐来了,她叫您得空时去看她呢。”
何玉鸾来了?
他还记得两年前,只因为自己对一尾金鱼爱不释手,不肯搭理何玉鸾,这位性情冲动的表小姐,直接把他的小金鱼捞出来摔死。
不行,千万不能让表妹知道他有个这么漂亮的通房。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