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嬷嬷捞起木盆里的衣裳、被单,哗啦啦清亮的水声,在她耳边嗡鸣。
完了,什么都完了,家中再无换洗衣物,以她男人那个脾气,非得痛揍她一顿不可。
陈雪游将将赶到现场,倚着门框,目睹嬷嬷之惨状,真是令人捧腹。
活该啊,这就叫自食恶果。
她将笑意吞进肚子里,柳眉微皱,面露惋惜之色,无奈摊开两手,“嬷嬷,你怎么这么倒霉呀,我只说替你把衣裳都泡着好洗,你居然忘了洗,唉,真是辜负了我一片好心。”
“你…你你闭嘴!”陈嬷嬷气得浑身发抖,嘴唇哆嗦,胸口狠憋着口气,恨不得把眼前这小贱蹄子撕成碎片。
可陈雪游毫不在意。
陈嬷嬷怒而丢下木盆,一把揪住她的手,将她拖到上房去见姨娘。
屋内,绿窗半启,一勾月牙嵌在银蓝的夜色里。
姨娘正歪在榻上和女儿串珠花,洁白莹润的珍珠在那纤细柔软的手指里滚来滚去,倏忽之间,堆出朵耀眼琼花。
“姨娘!”陈嬷嬷唤道。
柳姨娘长舒口气,揉揉眉心,搁下手里的珠钗,“何事?”
陈嬷嬷把她推进屋里,高声道:“姨娘,这丫头如此欺辱老身,您可得主持公道呀!”
陈雪游耷拉着脑袋,眯住水汪汪的杏眼直打呵欠,对陈嬷嬷声泪俱下得告状毫无波澜。
陈嬷嬷此时捶胸顿足,老泪纵横,丝毫看不出演技,只因她是真的生气。
陈雪游歪着脑袋窃笑,马上却被陈嬷嬷踢了一脚,“快过去!”
到姨娘跟前时,她便换了副嘴脸,立马化身柔弱小白花,不经意间把袖子往上一挽,露出胳膊上的红痕,那是打理园子时被草割伤的。
她本生得柔弱,气质如兰,眉一皱,就不免叫人怜惜心疼。更何况,人看着年纪小小的,温柔恭顺,虽听说她素日爱打扮略显张扬,但应当不至于欺负到老嬷嬷头上。柳姨娘心想。
“姨娘,奴婢冤枉。”说话间,她双膝嗵的落地,连旁边的郑霜华都吓了一跳。
“青萍姐姐!”
柳姨娘微笑道:“这是做什么,如何又闹起来了,必是你淘气,捉弄老人家了?”
陈雪游抬起头,撇撇嘴道:“姨娘,嬷嬷年老昏聩,丢三落四也情有可原是不是?”
“嗯。”
“今天日头好,嬷嬷便抱了两盆衣裳说要洗,我说替她先泡着,嬷嬷高兴地应承下来。不想她后来忘记,没洗,就把事情推到我身上,怪我不该给她泡衣裳,不依不饶叫我担这个责。请问姨娘,奴婢到底哪里做错了什么?”
她顿了顿,掐着大腿生生挤出两滴泪,哽咽道:“奴婢真是好冤啊,早知便不给嬷嬷帮这个忙了。”
“你胡说!分明是你答应帮我洗,我才放在那里的!”嬷嬷气坏了,上去要凿她一个爆栗,还没打中,陈雪游身子一缩,迅速爬到三姑娘脚边,抱住郑霜华大腿。
“这就奇怪了,我又不是嬷嬷的奴婢,为何要替嬷嬷洗衣裳,而且这么多东西洗完,哪里还有时间给姨娘和三姑娘做事,难道这院子里,嬷嬷才是主子,奴婢初来乍到,也不懂这些,还请指教!”
“姨娘,您别听这小丫头片子胡说八道!”
柳姨娘脸色一沉,冷冷道:“既然这样,我这座小庙也供不起嬷嬷这尊大佛,不如明天回了孙姨娘,还是把嬷嬷领回去吧。”
看到可怜兮兮的小丫头,和蛮横强势的婆子,她已有了裁夺。
果然,这话说出来,陈嬷嬷顿时偃旗息鼓,不敢再申冤。
只因她有了年纪,且又懒惯了的,伺候别的主子不尽心才拨给柳姨娘院里,若是连这里都不要她,那可真没地方去了。
“我跟萍姑娘开玩笑呢,好姑娘,别跟老婆子一般见识。”嬷嬷当即赔笑脸,生怕再惹怒了柳姨娘,连跪在地上的段青萍,她都笑吟吟要拉她起来,“姑娘,老婆子糊涂,你快起来吧,地上凉。”
这么闹一出,柳姨娘忽觉身子困乏,便摆摆手道:“既然没事了,你们都回屋歇着吧。”
“是。”陈嬷嬷拉着段青萍到屋外头,用力往她腰眼里拧了一把,“臭丫头,老娘迟早收拾你,你等着!”
“哎哟,嬷嬷杀人啦!”陈雪游大叫起来,“嬷嬷杀人啦!”
陈嬷嬷赶紧捂住她的嘴,“不许乱叫!”
身后,房门吱呀一声洞开,两人不禁回过头去。
只见三姑娘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擎着莲花灯烛,皱眉道:“陈嬷嬷,你越发为老不尊了,怎么老跟这丫头过不去?快放开她。”
陈嬷嬷只得松了手,陈雪游扬起脖子,睨了她一眼,“哼。”
陈嬷嬷无奈,是真拿这丫头没办法了,罢罢罢,这是块硬骨头,她今后都不会再硬啃了。
回房后,瑞云又在那里数落段青萍,说的还是那些老话,不安分、惹是生非,陈雪游边听边摇头晃脑,哼哼唧唧道:“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瑞云愣住,“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在背洛神赋,夸姐姐漂亮呢。”
瑞云一时竟红了脸,“你少来这套。”
随后陈雪游烧汤净面,卸去钗环,躺上床睡觉。
她似乎梦到了……系统?
梦里模模糊糊有个声音冷冷道:“不合格。”
“什么不合格?”
“你现在所作所为,根本不符合一个古代封建女性的标准。”
“哦,什么标准?”
“你拒绝了优秀的郑二公子,这是不对的。你应该跟他说,你愿意做通房,为他生孩子,然后让他抬你为妾。你可以利用他的偏爱,想办法让他将你册正为妻,等你生下儿子,便可为他纳妾,这样你既可博个贤妻之名,也能得到修养,保持身体健康,将来孩子成人,为官做宰,你便可在家含饴弄孙,享天伦之乐。”系统的声音,冰冷无情,仿佛只是在陈述大数据推荐给一个完美女人的标准模板。
陈雪游气笑了,“你是不是有病啊?你凭什么叫我听你的?我想喜欢谁就喜欢谁,想什么时候喜欢就什么时候喜欢,想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关你屁事!”
“不对,你应该听我的,我是为了你好。”
我是为了你好。
为了你好。
为了你。
好。
“好个屁…”陈雪游翻了个白眼,继续做梦,“不给我开金手指啥的,没别的事,别找我,烦人。”
系统从未被如此无情的拒绝过,它突然震怒不已,响起一连串的滴滴…滴滴…滴滴,试图让陈雪游挽留它。
“别滴了,滚蛋!”
系统:“……”
做了一晚上梦,醒来看到的又是瑞云那张臭脸,陈雪游只觉得身心疲惫,“天都没亮呢姐姐…”
瑞云柳眉倒竖,双手叉腰,“入了秋,这天就亮得晚了,别想给我偷懒。”
“……”
差点忘了,她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做。
陈雪游坐在凉亭,抱着一簸箕麦豆剥壳,只是心不在焉,时不时留意着耳房那边的动静。
“叫你把麦豆拣出来,你在干什么?”瑞云挡在她身前,低头只见碗里一堆麦豆壳,地上全是嫩绿的麦豆,一张白脸黑得跟锅底似的。
陈雪游低着头,默默把麦豆拣回碗里,“嘿嘿,这不是拣出来了吗?”
“你啊,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等会儿剥完,记得拿到厨房来!”
“是是是,我马上剥。”
正说着,陈嬷嬷开了耳房的门,用袖子遮着脸便往外走。
瑞云已转身回厨房做事,陈雪游继续剥豆子。
没多久,郑砚龙身边的小厮福庆忙跑来告诉她:“南哥说,看见陈嬷嬷出去了,还有她男人,两个人一块走的。”
陈雪游点点头,撇下簸箕和碗,起身便跟福庆出了漪兰阁,经过花园,直出后院大门。
可没想到,过花园时,正巧碰见来此赏花的何玉鸾。
陈雪游于是跟着福庆向何姑娘问好,“表小姐安。”
何玉鸾手里捏着一柄白娟团扇,笑吟吟地盯着陈雪游看,这张脸,这张漂亮的脸,她似乎在哪里见过。
“好面生的丫头,是哪个院里的?”
福庆解释道:“这是漪兰阁伺候柳姨娘的丫头,正要出去给姨娘办事呢。”
“哦,”何玉鸾却停在那里,丝毫没有避让的意思,“你是不是叫段青萍?”
福庆后脊直冒冷汗,“表小姐,您认错人了。”
何玉鸾拿着扇子朝福庆脸上劈去,“放屁!本小姐过目不忘,前不久才见过她的画像,岂会认错?还敢哄我,当心我叫表哥打你板子!”
福庆瑟瑟发抖,只得跪下来,“表小姐息怒,段姑娘还有别的事,您就先让她过去吧。”
何玉鸾收回团扇,贴着胸口,嗤的笑了一声,“我就不让。”
陈雪游心急如焚,“表小姐,奴婢有急事要办,还请您让一让!”
“不让又如何?”
陈雪游心想,不让我就揍你,狠狠揍你,但她只敢想,这是孙姨娘的亲戚,这府里,柳姨娘可以得罪,孙姨娘,那是连她身边的丫鬟都没人敢招惹的,更别提她宠爱的外甥女。
“不让,就不让呗。”陈雪游嘻嘻一笑,“哎呀,表小姐,你看那是什么?”
“哪里?”
“那里呀。”
何玉鸾抬头往天上看,陈雪游趁机绕开她拔腿就跑。
“珍珠,给我抓住她!”
何玉鸾反应过来时,陈雪游疾走如飞,将两人远远抛在身后。
主仆俩不仅没追上,倒让表小姐被路旁石子绊了一跤,摔倒在地。
“哎哟!”
“姑娘,你怎么了?”
珍珠听见小姐惨叫,回过头去,只见何玉鸾一颗脑袋埋在落叶堆积的水坑里,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一脸泥叶。
“呜呜呜——”
“可恶的段青萍,本小姐绝对饶不了你!”
今天状态不好,写得勉勉强强,古咩那塞[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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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你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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