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逃

“殿下,这,”老国公心力憔悴地瞅着乌泱泱聚在前院的人,沉缓轻叹,“李公公啊,圣上这是何意?”

“回国公爷,传圣上口谕,今五皇孙不知轻重,弄丢国公府至宝,闯下弥天大祸,现将人绑来任凭国公府处置。”随即挥手,将五花大绑的纪扶彻从一众人身后带出来,压在了月家众人面前。

恐有心人作梗,月家与皇家心照不宣,都没声张是人丢了,只说丢得是贵重宝贝。

云氏作为掌家媳,强撑着露面,眼刀子刮着罪魁祸首,手指捏得泛白,咬紧牙关,忍得憋红了眼。

眼下圣上口谕,太子亲自押解,上门请罪。

一是给月家交代,二是至于做给外面谁看,老国公已不在意。

“太子殿下,还是快将小殿下带回去吧,劳烦公公回禀圣上,臣感念圣意,但君臣有别,纵然小殿下有错,也有法文律令,实不该为臣者来罚。”

老国公面色严肃,躬身施以一礼。

“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国公顾念君臣之仪,但孤断然不可轻饶了这逆子,既然老国公不愿动手,那孤来。”

说着,接过下人手里的藤鞭,抡圆了鞭鞭到肉。

左右拦不住,老国公微侧身随他去。

老子要打儿子,外人还能干预不成。

“啪——啪——”

“啪——啪——啪——”

没个半盏茶,纪扶彻已是半面血人,藤条上都积了一串血珠子。

“啪!”

纪扶彻也是个能忍的,愣是一声不发,就这么撑住一口气受着,数十下整个后背麻木已无知觉,额角汗成串儿得掉。

崔氏云氏心里都是憋着气的,捏着帕子愣是没一个心软拉劝。亲娘不出声,月长靳身为二叔也就更没有立场劝,更何况,本也不想劝。

头几日还软乎乎叫二叔叔的小丫头,说丟就丟了,没血缘的仆从嬷嬷们都心疼的没合眼找了好几宿,更别说他这有血缘的叔叔了。

心里不是滋味。

但,今日这人不能真在月家抽死了,眼瞅着人已经开始恍惚打晃了。

“殿下若有严惩之心,大可不必在我月家门庭罚,恕长靳直言,于我月家,今儿就算将人抽了个粉碎,也终难泄愤,更难舒阖府上下的沉痛……”

正说着,鞭子当空而下,纪扶彻一头栽倒在地,昏死了过去。

“殿下还是将人带回吧,月家属实没有精力耗在此处,眼下五日无果,还需增派人手极尽搜寻……搜寻宝贝,更为要紧。”眼瞅着太子还要抽,云氏终是站了出来,话道最后极尽生涩艰难。

太子大有一副往死里抽的势头,这个局面怕是很难收场。女儿尚无踪迹,时间紧迫,迟一分女儿就危险一分受罪一分,啖肉饮血解不了的怨恨,都抵不过女儿安危。

“老身斗胆请殿下恕月家无礼,”崔氏见儿媳忍耐到了极限还做到这份儿上,上前一步将人拉到身后,一挥手,“来人,送客。”

————

“你倒是不客气。”

老头儿翘着二郎腿躺在软榻上醒酒,瞅着床榻上吃得饱睡得香的小丫头,怎么看怎么不顺心。

“但凡你少喝点,我也没机会不客气。”

“少喝两日酒,怕是你也会早死两日,得了便宜就莫卖乖。”

“那今日可有的活?”话出口,就像问今日是否吃鱼那般随意。

似乎受月近瑶影响,清秋虽然害怕,但也稳当了不少,跟着姑娘该吃吃该睡睡。

这几日就连客栈里进出端送盘子的小二也没看出三人的关系。

“呵,”直接给老头儿气笑了,“你该害怕,头上悬着一把刀,哪日老夫酒喝足了,就是你的死期!”

“死!”老头儿一个鱼打挺凑近了些,怒目而睁,“死,你知道么,很难看的死,两眼一闭再也不用睁开了,吃的用的穿的也都不必享了,想见的人再也不见了,自此阴阳两隔,爹娘兄弟姊妹……”

越说越激动,一手把人掐起来,一手张牙舞爪得胡乱比划。

“几日的淮扬菜吃腻了,”月近瑶大有一副你最好今儿掐死我的做派,“可有旁的吃食?”

老头儿被噎正着,吹胡子瞪眼,气越喘越粗糙,双眼充血,气极反笑。

“呵,吃食?潲水吃不吃!啊?”

“好言好语说着,还生气了?”

月近瑶三年来养得温声细语,眼下语气听不出个波澜。

越是波澜不起,老头儿肉眼可见的浮躁。

撒开月近瑶的胳膊,看着人受力后跌,抬手掐住脖子又将人拉近身来。

“啊!姑娘……”

清秋原本缩在角落缩着,瞧见姑娘被扼住咽喉,颤颤巍巍爬凑着上前,扒拉老头儿的手。

“让你怕,就得怕!为什么不怕死!你得怕!”

“你放开我家姑娘!”

“两日赶四城,疾驰而来,却滞留有三日,怎么,旁处不卖酒?”孩提脖颈最是细嫩,虎口扣住一圈,没使多大的劲儿,月近瑶便呼吸说话都紧了调儿,“还是,想喝的额,酒没,酿到时候么?”

感受着脖间骤然收紧的力道。

看来猜了个一二啊……

按理说,县城再小也不该找不出一坛上了年份的陈酿……

思及此,月近瑶目光灼灼得打量着老头儿手腕露出来的苍白,呼吸短促紧致,越发困难,眼底的兴奋一压再压。

反观老头儿出入沾染的酒曲香,区别于日常沾染的米酒香,且这几日越发焦躁,百爪挠心,坐不是躺不是,还没事找事。

那就是这酒要特定的……

一手拉开清秋,安抚回握,月近瑶顺势又抬了抬脖子,好似方便老头儿扣得再紧些。

反观老头儿被戳中是的,眼神微眯,比起刚才得假把式,此时杀心更显真切,掐人的手逐渐发力。

捏断这一手能拢住近乎一圈的脖子,大概不必费什么吹灰之力。

“姑娘!”

“我有,法……额子,让你喝上,”窒息感让月近瑶的嘴角不受控的上扬,“这,酒还有旁,的喝法,益,处,颇多,口感不差。”

“姑娘……”

话音落下,耳畔嗡鸣,左右声音听不真切,面色充血涨红发紫,手底下使劲拽住想阻拦的清秋

老头儿裸露在外的皮肤病态无血色,进了三月夜间不算凉,且这几日间温差不大,可他被子逐日来却加了一床又一床。

可见他情况再加剧……

所以,

赌他,等不起。

三……二……

突然撤力,月近瑶失去支点,整个人向下栽去,清秋眼疾手快将人拦近怀里。

“咳咳……”

清秋连忙顺背紧张着打量怀里的人儿。

靠在清秋怀里,月近瑶脱力似的轻晃着脑袋,安抚性捏着她的手,“我,无事。”

声音略显粗哑,但这口气才算是缓了过来。

“什么法子?”老头儿颇为不耐烦道。

“你得带我,去看那坛……子酒的情况,才知……晓用,什么法子更合适。”

月近瑶三字一喘五字一咳,一副奄奄一息的架势。

“不怕死是吧,耍花招,老夫有的是法子让你生不如死。”老头儿俯下身威胁着,连带身上混浊的药味压低下来,随之凛冽了两分。

“呵,走吧,你带我,速去速回,不耽误回来吃饭。”

老头儿狐疑一时猜不透眼前这小孩的路数,想来翻不出浪,轻笑迅速出手,清秋下意识的将人搂紧,月近瑶安抚拍了两下,人就被老头揪着衣领提起来,拎至半空又晃了晃。

“你且留下等着,若是敢跑,这小姑娘就剥皮剔骨死定了。”

翻窗而出,临走前,老头儿又警告带着杀意的瞄了眼清秋,后者瑟缩着,埋下头久久未动。

风从窗口灌进来,卷着床幔翻飞作响。

一下……两下……

久到屋里温度凉下几分,清秋才颤巍巍摊开包合的手心。

一锭五两整银和三块碎银。

手心里还残留着反复比划下的红痕

——逃。

————

“皇孙无状,但到底还是个孩子,打疼了东宫那边心疼不说,皇后娘娘那也恐有微词,圣上……”

丽妃闻着信儿,赶在李昇出宫传旨,自上一次出事小半个月这才踏足勤政殿。

明着送补品,顺手给东宫求情,可句句拱火给东宫和皇后上眼药。

老皇帝气性难压躁动异常,盯着丽妃端来的莲子汤,强压心口的不适,“够了!”

“圣上息怒,保重龙体啊!”丽妃紧忙跪下。

“既有过,何姑息。圣旨已下,你不必为其开脱,东宫和皇后那,朕自有打算,若无事早些退下吧。”

“圣上日理万机,切莫动怒劳神伤了龙体,妾与辉儿都很是担心您的身体,左右一件死物,未必不能补偿,国公府必然也不好太过计较,圣上且宽心。”

“宫里这几日花开得繁盛,花粉叫你闻了去总有不适,少走动吧。”

老皇帝埋头批改奏折,朱笔未歇,亦未抬头。

丽妃却格外吃这一套是的,含情脉脉的含羞带笑,“劳圣上记挂,臣妾走动自当注意。”

“左右无事,不若臣妾给您研墨吧。”

“多是些朝廷要务,后宫看不得,这些祁王早该上手了,哎,”老皇帝晃了晃手里的奏折,“爱妃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多加看顾辉儿,让他从丧女之痛中振作起来,孩子总会再有……”

随即,欲言又止,终是化成了沧桑疲惫的一叹。

“臣妾教子无方,不能使其为君父分忧,实属大过,妾日后定当多加督促。”丽妃不仅没起身,还伏地叩首,左一个教子无方,右一个痛心疾首的,绝口不提丧女这回事。

“行了行了,也不该全算在爱妃头上不是,日后朕教导这孩子会再多上心些,爱妃且退下吧。”

老皇帝捏捏眉心甚是疲惫地拜了拜手,示意人下去。

“那,圣上注意龙体,妾身告退。”

丽妃很是知趣,见眼药上了,虽没套出来月家丢了何物,但给自家儿子博了一把圣心,通情达理地没再多纠缠,施施然告退。

殿门开合,勤政殿又重回寂静。

“周喜!”

“奴才在。”

“守在外面,朕今日谁都不再见。”

“是,奴才遵旨。”

听着殿外没了动静儿,老皇帝才从奏折里抬起头,将手边的碗推的远着些。

“……前辈,这……”

“汤无毒。”

老皇帝严肃冷凝的龙颜,松动缓和了些,伸手端汤。

“但对于你来讲,刺激体内蛊虫足矣。”

眼疾手快,直接甩的远了,噼里啪啦的,清脆炸开,碎了一地。

“圣上?”周喜听见动静忙凑近门口。

“无事,不必进来。”

“是。”

青衣老者近前摘了一片玉碗残骸,左右翻看仰天端详。

“前辈可知,月家丫头失踪一事。”

“放心,那丫头的血还能顶个小半年,今日前来,便是叮嘱你,左右人丢了,这段时间得重新筛选个新的药引,我出宫有事要办,正好在宫外物色一二。”

“换个人?前辈说月家丫头的血极佳,倘若换人,那血……”

残片在手里掂了掂分量,随即丢开,转身见皇帝愁容满面,颇有疑色又带希冀,老者眼眸混浊斑驳,明灭恍惚间那孩子与故人身影重叠而至。

话到嘴边拐了弯,紧着出声打断。

“风险固有且药效未可知。”

老皇帝:这……

————

“你的方法,最好是有效。”老头儿靠着栏杆看着坐在石磨上指挥的小丫头,后躺半眯起来,口中呢喃,“最好是有效。”

后面的声音逐渐含糊。

一盏茶前,待心口翻腾的躁动平静下来,已经将人提溜到酒肆后身的作坊里了。

老头儿才恍然觉得自己也是害了疯病,竟然寄希望于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娃娃,但又没脸变卦,便死马当活马医。

“坑再深一寸。”月近瑶自顾自的没理会老头儿,这话还不敌直接锁喉来的有效,也懒得看过去。

几个伙计没动,而是齐刷刷看着老头儿。

对哦,这酒肆似乎是老头儿的。

“让他们再……”

“挖,看老夫做甚,且听她使唤。”老头儿眼皮未抬,话却格外好使。

接下来是搬酒坛还是糊泥巴,几个人手脚麻利得很。

整个后院只听见不大不小的软糯童声,有条不紊的指挥。

冬至开酿,到压榨过滤再装坛陈酿,最后要喝上这口酒也要个一年起。

问过老师傅才知这个县几家酒坊酿酒步骤无甚差别。

“可有刚滤过装坛的,搬来个两坛,同这两坛不足年的,一起在坛身上糊上泥巴。”

足尖暼了暼,示意伙计将脚边儿得一并搬过去。

酒肆不大,但也两小库房百十坛的酒,坛身有大有小,但独有个七八坛身上做着相似又歪七扭八的标记。

挑酒时老头儿眼睛虽有意回避,但没个三五眼就焦灼地忍不住绕回来。

月近瑶暗自猜测酒里有料,老头儿等得就是这个。

这才点了两坛,叫人抬到脚边。

“你们,糊好的放坑里去。”

月近瑶坐得百无聊赖,奈何又没地方倚靠,只得这么枯坐着把玩指肚。

“你俩也去,铺些那角上的稻杆谷壳到这个坑里,多堆一些。”

院子里七个人,除了一老一少,三个小伙计和酿酒大师傅连带跑堂酒保都指唤的各有各的忙。

“点火炙酒,温火慢烧,火太大坛子容易开裂酒气就散了,仔细些。”

“小姑娘,这炙酒,要烧炙几何?”

几何……

还真不好说,那笨丫头得需要多久才能逃得稳妥呢……

面对大师傅问话,月近瑶语塞没及时对上,老头儿生了疑睁开一只眼瞧过来。

“少则坛口立碗水,水干则酒成,多则嘛,”说着戏谑看着老头儿,“一天一夜,两天两夜,小三天也是有的。”

“就是不知,可等得。”

“这……”大师傅转而询问性的望向老头儿,等个准信儿。

“立碗水,完事开一坛,若不行再加到一天一夜,若是再不行……”姿势未动,手指微圈状似无意起伏敲打,下面的话没再说,但末了轻哼,像冷凝箭矢直抵月近瑶后脊。

叫人顿感自脚底而生的不适,大师傅也没忍住后缩了半步。

“来人,放水。”大师傅一边指挥一边和月近瑶攀谈起来,“小姑娘你是从何处学的炙酒法子,你家的祖传?”

闻声抬眼,月近瑶这才细打量这人。三十啷当岁,身形魁梧,结实有力。粗布麻衣,许是刚刚干活出了汗,赤膊而立,上衣扎在腰间,包头的巾布边缘沁了一圈汗,周身冒着蒸腾热气。

面相粗放憨厚,就是这肌肤较周围的伙计,白嫩上两三个度,不想个干粗活的糙汉子。

啧,这体魄到有些反差的美感。

“丫头?”瞅着小姑娘上下打量自己不吱声,又俯身提醒了句,迎着小姑娘的眼神,手不自觉抻开腰间的衣裳,松垮套上。

乖乖呦,这娃娃咋怎瘆人嘞。

“炙酒并非我一家独有,再往南去,很多做黄酒的人家,都有这工序。”撑着面前的胳膊起身活动腿脚,借着力直接跳下石磨,“这里留人看着火,去何处小解,劳驾带个路。”

男人未动,原地待命。老头儿闻声掀起眼皮斜睨过来,努努嘴示意人快去。

————

“大婶,要四个素馒头四个肉馒头,我家老夫人见不得荤腥,分开装,多少钱?”

“十六文。”

“给,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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