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空蝉(4)

韩诤的伤口没痊愈前,我不让他再授我剑术,也不让他如先前一般成日里陪我游玩。对此他颇有顾虑,再三叮嘱我独自一人不要在谷里四处游荡,也不要理会旁的陌生人——一如对待一个七八岁的垂髫小儿。我点头应许了,他才肯放心。

实则韩诤不在身边,不必顶着“地劫魔君的徒弟”这一头衔走出去,我反而感到一种自由,对此地的人、事、物兴趣愈浓。每日都会偷溜出去,漫无目的地随意去到任一处,再暗暗观察周遭的一切。

也是在这期间,我认识了地空和尚。

这月望日,月满如盆,月光匝地,洒落脉脉清辉。据说每到了望日的时候,谷里都会开放夜市。是夜我到街上凑热闹,偶然间撞见一位缁衣僧人,观形貌不过弱冠,生得柳叶眉、细长眼,线条如经最柔软的工笔描画成,柔和婉转,仪容绝俗。

他像与我相识,主动开口唤我。

“叶小友,贫道地空。”

我略一沉吟,想起来这有几分耳熟的名号曾在韩诤口中听过,据说是一位与我交好的旧友。

有这一层前因在,他这人看来又温文潇洒,风度翩翩,我打消了五成戒心。

这之后地空和尚伴我同游,言谈间进退有度,妙趣横生,引发我的意兴。等游览遍夜市,他还说要带我去另一个好玩的地方。

那地方叫“留仙窟”。

我奇道:“那是什么所在?”

地空和尚双手合十,提及那一处仿佛带着一丝敬畏,一面却勾起嘴角诡秘一笑,“那是整个天命教里最快活、最逍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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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自“留仙窟”回来后,我就闭门不出,后来也兴不起去各处游玩的兴致了。

一日韩诤特意前来看望,他带来“冷香”茶,亲手为我沏茶。烤茶、碾茶、煮茶……动作不紧不慢,斯文优雅,水声潺潺,茶香盈满衣袖,可谓“声、色、味”俱佳。

静候“二沸”的间歇,韩诤的目光从桌案上抬起,落到我身上。

“近来,可是发生了什么?”

“无事,一切如常。”

“若心中烦闷,大可说出来与为师排解。”

我自觉没流露端倪,他却似敏锐地察觉到什么,追问:“还是……外面有人冒犯于你?”

我禁不住冷笑一声,“他们都说我是你的男宠,岂敢冒犯于我?”

当晚在那销金窟里听到的不止丝竹管弦靡靡之音,还被迫塞进一耳朵污言秽语。

韩诤眸光一寒,却只对我柔声说:“这得怪我……”

“何出此言?”

“你大概忘了……”他语声凝顿,罕见地显露出迟疑,“其实,我本是断袖。”

一语出,如石破天惊。

“你自入谷跟随我以来,这样的流言就屡禁不止。”

“但你我心知肚明,我们之间只有师徒之谊,别无其他。”

我沉默了很久,久到韩诤面露不安,低声相询:“空蝉,你会否介意?”

还不等我回答,他又说:“不如,我这就将房里的人都遣散了。”

“不必了。”

“我们行得正坐得端,旁人闲言碎语,管它做什么?”

心下却是大乱,十分惶惑错愕:等等,房里的人指什么?难道,我还有师娘……只是,极大可能是个男人?

——我的疑惑很快得到了解答。

这事儿过去后好些天,韩诤一直没再来,我疑心他还挂怀我的态度,有意与我避嫌。于是抽一日去酒垆里沽了坛清酒,拎着酒去找人,寄寓以醇香的酒曲迷醉心神,敞开天窗将一些话说得更亮堂。

来到韩诤住处,左右不见守卫,一道门扉虚掩,我叩叩门,无人应声,索性直接推开门走进去——不知不觉间,我于韩诤大抵是放肆惯了。

堂前空荡荡的,往深处走入内室,甫一踏进去我就觉出不对,室内燃放着一种脂粉气浓郁的熏香,香气里还浮动着一种更深更沉的味道,暧昧而**【……】

非礼勿视,我即刻收回视线,正要退出去,有人发出一声惊呼:“是谁?”

紧接着是一阵衣衫窸窣的响动,韩诤披衣而起,从屏风后绕了出来。

“你怎么来了?”

我将酒坛子从身侧拎起来。

显然,我来得晚了。这人已经用过酒了,周身浸染着一种浓郁的酒气。

彼时的他看上去和往日的形象大相径庭,漆黑的长发悉数散覆于肩头,染着些微水汽,衬得肤色愈白,白皙的面上一片绯红,又覆着层薄汗……衣襟未系紧,松松散开,裸露出大片光滑紧实的胸膛。

那热气似乎都打在了我身上,我后退一步,移开视线,“不妨事……你……你继续。”

我转身要走,韩诤却从身后一把带住我的手,“不留下来与我共饮了?”

我推脱道:“酒送你了,下次……下次再陪你饮过。”

他道:“那我等你。”

我顶着那道深沉的目光仓惶而逃。

回去后一直到夜阑人静,我仍然在床榻上辗转难以成眠,今日意外撞见的那副香艳场面不时在眼前闪现,越是有意摆脱,越是纠缠不休。心头别有一番微妙感受——原来除了我,还有人能与这个人如此亲近,以另一种方式,还是一个男子……

但除却这个人,在这绝人谷之内,我是再没有第二个可以亲近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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