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一次醒来的时候,脑海里空空如也,茫无头绪,胸中却充溢一股庞杂的感情,左冲右突,苦于找不到出口,只能不上不下地堵塞在那儿,像生生穿凿了一个大洞。我揪紧胸口,整个人惘然若失。
一侧有一只光裸的手臂伸过来,横在我腰间,随即一副温热的躯体从身后贴上来,我整个人僵住,猛然回头看过去。
眼前人的脸容、气息……都很熟悉。
他关怀地问:“怎么了?”
我喃喃道:“难受……”
他似乎了解我的症结,轻轻拍我的后背,安抚道:“过段时日就好了。”
我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问:“你是谁,我又是谁?”
“你是空蝉。”
“我叫韩诤,是你的……”
他的话语在白纸上落下了第一笔。
“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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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小所受的礼教,都告诉我与旁人发生了肌肤之亲,就要对对方负责,乃至结为夫妻,相守一生……
于是韩诤说他是我的情人,我没有过多怀疑。
他面上总是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增之一分太长,减之一分太短,说话的语气温雅,态度妥贴,浑身上下简直挑不出一丝错处。但我能感受到他对我的痴缠,刚醒来的时候,数个日日夜夜,无时无刻,他就陪伴在我身边,哪儿也不去,丝毫不像传闻中那位凶神恶煞的“地劫魔君”。
但这一次,我并未在韩诤编织的梦境中陷没太久,每每午夜梦回时,前尘往事就会于不经意间席卷而来。它们起初是破碎散乱的,像断线的珠帘,珠子攒得多了,渐渐就能编织成一条连贯的线,跟随着梦境循序渐进,日复一日,我到底拾回了自己的名字和记忆。
这之间我有充足的时间掩藏起所有细节和端倪,端着脸上这张面具,与韩诤虚与委蛇。
随着记忆的复苏,我的每一分血液每一寸骨骼都开始蠢蠢欲动,日夜叫嚣着要杀了自己的枕边人,但我没有。如今我甚至连剑都拿不稳了——这个毛病,大抵是从这双手染上了师姐的血之后。
转机是自己送到了我面前。
一天夜里,我独自呆在屋里,外头忽然亮起火光,一些人明火执仗,四处跑动,嘴里还呼喝着什么,凝神去分辨——似乎是有人擅闯绝人谷。
火光很快朝我这边逼近,窗台上先有了动静,有人推开窗翻了进来,动作间听不到声音,身影只在某一瞬从烛火中闪过。
我抬头看过去,来人竟直接从暗处走了出来。
“晏公子,帮帮我。”
若他叫的是“叶公子”而不是“晏公子”,恐怕我只会袖手旁观。
那些人不多时来到门外,叩响了我的门。
我有意并未整饬仪容就走了出去,摆出种懒散又怠慢的姿态,没说上几句话就和他们发生了口角,最后险些动起手来。
没打上几招,韩诤及时赶了过来,制止了这一切。
他转过身和声问我:“怎么了?”
我没什么好语气,不耐道:“滚!”
其他人一听这话,纷纷变了脸色,眼观鼻鼻观心只当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韩诤神情不变,只挥挥手,头也不回地说:“你们都下去吧。”
他朝我走过来,伸手按在我两边肩头,形成一个虚虚的拥抱,低声道:“怎么发这么大的火?”
“大半夜的,平白无故被他们搅碎了清梦。”
“何况……我不喜欢他们看我的眼神。”
韩诤一时间没说话,我追问起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无妨,飞进来了一两只找不着方向的无头苍蝇。”
我知道他说的不是真的苍蝇,“他们是想要找什么?”
“天命教的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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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我就一直在等,我变得比从前更有耐心。
终于等到韩诤出谷远赴苍梧,他走后的某一天深夜,那扇窗再次被人掀动。
我吹灭烛火,起身来到窗前,借着月光静静打量眼前的人。
“唐鸩。”
他亦呼唤我:“晏公子。”
“想来这次我能这么快恢复,当中或有你的手笔?”
“晏公子有所不知,那叫你记忆全失的‘忘尘散’只是药引,每日的‘冷香’才能加深药效。‘忘尘散’在赵无恕处,我不能接触到,却能接触‘冷香。’”
“为什么?”
“我想与您做一笔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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