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姗怡的声明在网络上掀起的风浪并未停息,但风向微妙地转变了。
支持她的声浪压过了质疑,媒体开始挖掘她“以我自己的方式”背后的深意,甚至有人开始呼吁重新审视当年俞芜事件的真相。
不过,这一切喧嚣,都被春姗怡隔绝在康复训练室的玻璃墙外。
她的脚踝恢复得比预期快,药膏的温热感似乎深入了骨髓,带着某种野性的生命力。
康复训练依旧枯燥,但她不再只是机械地执行计划。
团队的压力如影随形。
经纪人忧心忡忡地转达着赞助商的疑虑,教练隐晦地提醒她注意“形象管理”。
高层甚至暗示,如果她继续和“负面人物”俞芜扯上关系,可能会影响未来的资源倾斜。
春姗怡只是沉默地听着,眼神却像结冰的湖面,坚硬而冰冷。她不再解释,只是用更专注的训练和更快的恢复进度作为回答。
她尝试过寻找俞芜。野湖冰面在春寒中开始消融,变得脆弱危险,俞芜自然不在。
那间风雪小屋,门锁紧闭,窗内蒙尘,人去楼空,只留下空寂和一丝若有似无的清冽气息。
她托人打听,甚至找到当年可能认识俞芜的退役运动员,得到的都是模糊的线索和摇头叹息:“那小子,倔得很,当年离开后就彻底断了联系,像人间蒸发一样。”“别找了,他恨透了那个圈子,躲还来不及呢。”
俞芜就像一滴水,彻底融入了城市的阴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最后那条充满恨意的短信,是他留下的唯一痕迹,像一道冰封的伤口,横亘在春姗怡心头。她甚至怀疑,他是否已经离开了这座城市,彻底逃离这个带给他无尽伤害的地方。
就在寻找陷入僵局,春姗怡将全部精力投入康复和为新赛季构思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包裹寄到了训练基地,收件人是她。
包裹很轻,没有寄件人信息。拆开层层牛皮纸,里面是一个洗得发白的旧纸盒。打开纸盒,熟悉的、浓烈刺鼻的中草药混合辣椒的辛辣气味扑面而来——是那罐药膏。罐子已经见底,但罐底,静静地躺着一枚薄薄的、边缘磨损的金属冰刀套。
正是风雪小屋那晚,俞芜塞给她,让她垫脚踝的那一枚。
春姗怡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
她拿起那枚冰刀套,金属的冰凉触感直抵心尖。罐底没有任何字条,没有任何信息。但这份无声的“归还”,胜过千言万语。
俞芜没有离开这座城市。他知道她在找他。他收到了她的声明,或许还看到了关于她的后续报道。他选择用这种方式回应——归还她曾短暂拥有的、属于他世界的东西,划清界限。药膏用尽,冰刀套也已归还。他是在说:我们两清了。别再打扰。
冰冷的绝望瞬间淹没了春姗怡。她握着那枚冰刀套,指节发白,仿佛能感受到俞芜那深入骨髓的抗拒和冰冷。她的维护,她的寻找,在他看来,或许只是另一种形式的打扰和纠缠?她所做的一切,终究没能融化他冻土般的心。
然而,就在这绝望的冰层之下,一丝微弱却倔强的火苗,被那枚冰刀套点燃了。他归还了东西,却无法抹去存在过的痕迹。
药膏曾在她的伤处留下灼痛与温热,冰刀套曾在她脚下提供支撑。风雪小屋的炉火,他袒露的伤痛,他琥珀色眼睛深处一闪而过的复杂……这些,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他越是想抹去,越是证明那些痕迹的深刻。
春姗怡将冰刀套紧紧握在手心,冰冷的金属边缘硌着皮肤,带来清晰的痛感。她抬起头,望向窗外训练馆光洁如镜的冰面,眼神中最后一丝茫然褪去,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
既然言语和寻找无法触及他,那就用他唯一能懂的语言——冰刀划破冰面的声音。
新赛季的编排构思在她脑海中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成型。
它不再是纯粹追求技术难度和艺术表现力的程式化作品。她要将训练馆冰面上那些微小的越轨放大,将俞芜教会她的对冰面最原始的感知……融入进去。她要创造一个属于她的、既非纯粹竞技也非纯粹野滑的“新规则”。
这个想法大胆而疯狂。教练和编舞师听完她的初步构想,脸色都变了。
“姗怡,这太冒险了!这种……这种‘自由’的度很难把握!裁判会怎么打分?”
“观众能接受吗?这和你之前的风格完全不同!”
“技术动作的稳定性怎么保证?那些急停、深刃滑行对脚踝负荷太大了!你的伤……”
“我知道风险。”春姗怡平静地打断,眼神锐利如冰刀,“但我必须这么做。这不是为了分数,不是为了迎合。这是……我的答案。” 她摊开手,掌心躺着那枚磨损的冰刀套,“也是给他的。”
众人看着她掌心那枚不起眼的旧物,再看看她眼中不容置疑的火焰,最终陷入了沉默。
编排和训练的过程异常艰难,充满了争执和妥协。
春姗怡的脚踝旧伤在尝试新动作时频频发出警告,但她咬着牙,在康复师严密的监控下,一次次挑战极限。她将对冰面更深层次的感知融入每一个动作,将对“自由”的理解化为滑行的轨迹。
她的表演,开始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精准控制与野性张力的独特气质,像被规则驯服的火焰,又像被冰层包裹的熔岩。
训练间隙,她依旧会留意任何关于俞芜的蛛丝马迹。她不再盲目寻找,而是将那份寻找的执念,化作了冰刀下更深刻的力量。她像一个孤独的破冰者,在寂静的冰原上,用每一次滑行发出呼唤。
终于,在一个寒冷的傍晚,当她在训练馆加练到灯火通明时,一个负责冰场维护的老师傅在收拾工具时,随口嘟囔了一句:“啧,西郊废弃货运站后面那个野塘子,今年冻得倒是挺结实。前几天晚上路过,好像还看到个不怕死的在上面滑呢,那动静,唰唰的,跟不要命似的……”
春姗怡滑行的动作猛地顿住。冰刀在冰面上划出一道尖锐的短痕。
西郊……废弃货运站……野塘子!
一个模糊的、被遗忘的线索瞬间清晰。
她曾听某个退役的运动员提过,当年俞芜刚离开国家队,无处可去时,似乎曾在西郊的废弃货运站附近落脚。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她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来不及换下冰鞋套,抓起外套就冲出了训练馆。
西郊,废弃货运站。
寒风卷起地上的沙砾和积雪。绕过堆积如山的废弃集装箱,后面果然有一片不大的、结了厚冰的野塘。冰面粗糙,布满了风霜的痕迹。
暮色四合,冰面上空无一人。
只有寒风呜咽。
春姗怡的心沉了下去。难道……来晚了?还是老师傅看错了?
她不甘心地踏上冰面,冰刀在粗糙的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她环顾四周,试图寻找任何有人来过的痕迹。突然,她的目光被冰塘边缘、靠近一堆废弃轮胎的地方吸引了。
那里的冰面上,有几道极其新鲜、狂放不羁的滑行轨迹。深切入冰的刀痕,急停留下的冰屑坑,还有……一个清晰的、像是人摔倒后用手臂支撑留下的印记。
是他!他刚离开不久!
春姗怡顺着那新鲜的轨迹望向野塘深处,望向暮色沉沉的、通往城市边缘荒野的方向。寒风凛冽,刮在脸上生疼。但她没有退缩,反而脱下臃肿的外套,露出里面的训练服。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踏上了那片粗糙、冰冷、充满未知的野冰。
她没有去追。她知道追不上。
她开始滑行。不是训练馆里编排好的动作,而是融入了她这段时间所有感悟的、一种全新的、只属于此刻的表达。
冰刀划过粗糙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荒野中格外清晰、孤独,却又充满力量。
她滑得很慢,很专注,仿佛要将所有的情感、所有的坚持、所有的呼唤,都倾注在这冰冷的刀痕之中。暮色越来越深,最后一丝天光消失在地平线。只有远处城市朦胧的灯火,为这片荒野冰塘提供着微弱的光源。
春姗怡停了下来,胸膛微微起伏,呼出的白气迅速消散在寒风中。她站在冰塘中央,面向俞芜消失的方向。
她知道,他可能就在某个黑暗的角落,沉默地看着。
她也知道,他可能早已走远,根本不曾回头。
但这不重要了。她已将她的答案,她的坚持,她的呼唤,刻在了这片他可能踏足过的冰面上。
这条路,或许永远无法强迫另一个人同行。但她会用自己的方式,在冰面上,划出那条通往光明的轨迹。
无论他是否看见,无论他是否回应。
[红心][粉心][蓝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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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平芜尽处是春山·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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