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夜风还裹着料峭寒意,穿过半开的雕花长窗,吹得锦屏阁内高悬的彩绸轻轻晃动。
琉璃灯盏轻泻下暖融融的光,映照着席间一张张精心描画、笑意盎然的脸,也映着满桌玉盘珍馐的浮华倒影。
这里是锦屏阁,城中才俊佳丽云集之地。
今晚这里有一场诗会格外的热闹,纸香墨飞,衣香鬓影,吟咏之声不绝于耳。
洛晨星端坐于上首,一袭月白云锦长裙,素雅如新雪初霁。
她指间拈着一只素净的白玉酒杯,指尖的微凉似乎穿透了温润的玉质。
‘有些冷了’
杯中的酒酿色泽清透,泛着微光,映出她平静无波的眼底。
四周的低语声如同无形的丝线,细细密密地缠绕过来,带着窥探的重量。
“……江家那位,当真来了?”
“洛大小姐的面子,谁敢拂逆?只是听闻……”那人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刻意又压抑不住的兴奋,“……怕是有好戏看。”
洛晨星恍若未闻,目光落在杯中晃动的酒液上。
果酒的酸涩气息若有似无地萦绕在鼻尖。
直到一阵刻意放重的脚步声踏碎了这片浮于表面的和谐。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门外的少年吸引过去。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出现在入口处,绯红的锦袍在灯火下洋溢着张扬的光泽,衣摆处用金线绣着流云奔马,随着他的步履翻涌,仿佛下一秒就要踏云而去。
是江宴宁。
那个鲜衣怒马、名动京华的江家公子,唇边噙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眼角眉梢都写着少年人的疏狂。
洛晨星的视线停留在那人身上,眸色微动,注意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江晏宁看似如往常一般,但是他过分苍白的肤色,在红衣的映衬下,仿佛透出一种玉器般的、近乎易碎的脆弱。
他径直走向主座方向,目光掠过席间一张张或惊或疑的面孔,最终,毫无偏差地落在了洛晨星身上。
那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剑锋,却又在触及她平静面容的刹那,掠过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阴翳,快得像错觉。
随即,那抹惯常的、玩世不恭的笑意重新占据了他的唇角。
“诸位雅兴正浓,江某来迟,自罚三杯!”
他声音清朗,带着惯有的笑意,随手抄起旁边侍女托盘上的酒杯,仰头便灌。
三杯入喉,动作流畅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喉结滚动,酒液滑落,一滴不剩。
周围顿时爆发出几声叫好。
洛晨星握着白玉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指节泛出微白。
那玉石的凉意,似乎更重了,直透骨髓。
来了。她心中无声地落下两个字。
江宴宁放下空杯,目光再次投向主座,唇角的弧度加深,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透出一种刻意的、冰冷的疏离。
他朝着洛晨星的方向,略略抱拳,姿态无可挑剔,字字清晰,砸在骤然寂静下来的空气里:
“洛大小姐天纵奇才,掌洛府之权柄,运筹帷幄不让须眉。江某一介庸夫,身似浮萍,命若朝露,实在不敢高攀,误了小姐前程。”
“哗——”
死寂仅仅维持了一息,便被更大的、难以抑制的哗然声浪淹没。
无数道目光在洛晨星和江宴宁之间疯狂扫射,震惊、了然、幸灾乐祸、难以置信……种种情绪混杂着,织成一张无形的巨网,兜头罩向主座上的女子。
高攀不起?误了前程?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向席间众人心照不宣的猜测——关于洛府与江家那桩被暗中揣测了无数次的联姻可能。
他竟如此决绝,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拒婚”二字,以如此谦卑又如此伤人的姿态,钉在了洛晨星的身上。
洛晨星端坐如初。
她甚至没有抬眼去看江宴宁那张过分俊美也过分苍白的脸。
她只是微微垂眸,视线落在杯中。
清亮的酒面上,倒映着琉璃灯盏摇曳的光影,也模糊地映出她此刻毫无表情的脸。
指腹摩挲着杯壁细腻的纹理,指甲在掌心掐出一道深陷的月痕,尖锐的痛楚沿着神经蔓延,却奇异地压下了心头那瞬间汹涌的窒闷。
她缓缓抬起了头。
脸上没有众人期待的羞愤、难堪,或是强撑的镇定。
只有一片湖水般的平静,深不见底。她的目光越过那些幸灾乐祸的脸,越过那些闪烁不定的眼睛,最终平静地迎上江宴宁那双刻意写满疏离和嘲弄的眼眸。
“江公子言重了。”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轻易压下了满场的窃窃私语,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
“晨星不过是替父亲打理些家中琐事,担不起‘天纵奇才’之誉。倒是江公子,”
她的唇角甚至牵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如同冰面裂开一道细痕,
“鲜衣怒马,风采照人,这‘庸夫’二字,未免太过自谦。只是这锦屏阁内,春寒犹在,公子这身单衣,看着倒叫人悬心,莫要真染了风寒才好。”
她的目光,在他单薄的绯色锦袍上轻轻一扫,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像带着无形的重量,让江宴宁唇边那抹刻意的笑容,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好意心领了。”
他接过话,声音依旧清朗,却隐隐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江某习惯了。诸位尽兴,我还有些俗务,先行告退。”
他不再看任何人,尤其不再看洛晨星,转身便走。
那身张扬的红衣在灯火通明的阁内划出一道刺目的轨迹,背影依旧挺拔,步履也依旧带着那份刻意的潇洒,只是那转身的决绝,更像一种落荒而逃。
阁内静了片刻,随即,嗡嗡的议论声如同潮水般重新涌起,比之前更加肆无忌惮,带着**裸的探究和毫不掩饰的嘲弄。
那些目光再次聚焦在洛晨星身上,如同无数芒刺。
洛晨星端坐着,仿佛成了风暴中心唯一静止的磐石。
她甚至抬手,为自己重新斟满了那杯青梅酿。
澄澈的酒液注入白玉杯中,发出细微清泠的声响。她举起杯,对着满堂各怀心思的宾客,唇边那丝冷意更深了些。
“诸位,”她开口,声音不高,却奇异地让所有议论都低了下去,“好戏既已落幕,酒尚温,诗未冷,何不继续?”
她仰头,将杯中微涩的酒液一饮而尽。
辛辣与酸涩一同滑入喉中,烧灼感沿着食道蔓延而下。
她放下空杯,指尖冰凉依旧,目光却穿透了锦屏阁的喧嚣灯火,投向江宴宁消失的那片黑暗。
掌心那道月牙形的掐痕,在无人可见处,洇开了一点深红。
夜已深沉,白日喧嚣的街巷陷入一片沉寂,唯有更夫单调的梆子声在远处巷弄里回荡,带着一种催眠般的节奏,敲碎了夜的浓墨。
洛府后园,一池春水在微弱的月光下泛着幽暗的鳞光。
洛晨星并未入睡,她站在水榭的暗影里,身上只披了一件素色的薄斗篷,夜风拂过,带来池水的湿冷气息。
白日里锦屏阁的喧嚣和那些锥心刺骨的目光,早已被更深沉的东西取代——一种冰冷的、洞悉一切的了然。
她想起父亲昨日在书房看账本时,状似无意的一句低语:“江家那小子……听太医院的张老提过一嘴,怕是……难熬过这个冬天了。可惜了,原本瞧着倒是个好的。”
当时她只当是父亲忧心生意伙伴的闲谈,此刻回想,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再联想起江宴宁今日刻意为之的疏远、那拒婚的羞辱、以及他转身时,那过于挺拔却隐隐透出虚浮的背影……所有的一切,瞬间在她冷静的头脑中拼凑出一个令人心惊的真相。
那声刻意的拒婚,那身单薄的红衣,那急于逃离的姿态……恐怕都只是一层薄纱,底下掩盖的,是他早已摇摇欲坠的生命。
一丝极淡的冷笑,无声地浮现在洛晨星唇边,旋即又被更深的凝重取代。
她不再犹豫,转身,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后园更深的黑暗。
洛府与江家别院仅一墙之隔,她熟知每一处可以悄然翻越的角落。
身体轻盈地越过墙头,落在江家别院花园的软泥地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这座别院素来清冷,仆役稀少,此刻更是死寂一片,只有风过竹林的沙沙声。
洛晨星像一抹幽魂,借着假山花木的掩护,熟稔地避开稀少的巡夜灯火,直扑江宴宁独居的“听雪轩”。
她对这里的熟悉,甚至超过自家后园,幼时捉迷藏,她总爱躲进他书房的楠木大柜子里。
听雪轩的书房窗户还透着光,昏黄的烛火在窗纸上勾勒出一个模糊而清瘦的身影。洛晨星屏住呼吸,隐在廊下最浓重的阴影里,视线紧紧锁住那扇窗。
窗内的人影微微佝偻着,似乎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终于无法抑制地爆发出来,一声接一声,沉闷而急促,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每一次剧烈的震动都让那窗上的剪影痛苦地颤抖。
那声音,像钝刀刮在洛晨星的心上。
咳嗽声终于渐渐低弱下去,带着一种濒临窒息的喘息。
接着,是侍从清墨那年轻而充满焦灼的声音响起,带着哭腔,压得极低,却清晰地透出窗纸:
“公子!您这……这怎么又……”后面的话被哽咽堵住。
短暂的静默后,是江宴宁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喘息,疲惫得仿佛随时会断掉,却又强撑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平静:
“清墨,慌什么……老毛病了,咳咳……死不了。”
“公子!”清墨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您别瞒我了!您这身子……今日在锦屏阁,您何必那样对洛大小姐?您明明……”
“住口!”江宴宁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随即又因这声呵斥引发了更剧烈的呛咳,好一阵才缓过气,声音低下去,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苦涩和疲惫,
“你懂什么?咳咳……她那样的人……璀璨如星,光芒万丈。我这身子骨,一副破败躯壳,朝不保夕……怎么配得上?又怎么敢……让她看着我一点点烂掉?让她把大好年华,都耗在我这口破棺材上?咳咳咳……”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比刚才更甚。
他喘息着,声音破碎不堪,带着一种自嘲的、深入骨髓的悲凉:
“……我不愿……不愿成为她的黑夜啊,清墨。”
“不愿成为她的黑夜……”
这几个字,如同惊雷,猝然在洛晨星耳边炸响。
白日里所有刻意堆砌的冷漠和疏离,那拒婚的刻薄言语,此刻都被这虚弱而绝望的自白彻底击碎,露出了鲜血淋漓的内核。
原来如此!原来他把自己推开,用最伤人的方式,竟是怕拖累她,怕他的死亡成为她生命中的阴影。
一股滚烫的、混杂着剧痛、愤怒和难以言喻的酸楚的热流猛地冲上洛晨星的喉头,烧得她眼眶刺痛。
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脚下却绊到了什么冰凉圆滑的东西——是廊檐下挂着的一盏尚未点亮的素纱灯笼。
“哐当!”
灯笼滚落在地,在死寂的夜里发出格外刺耳的声响。
书房内剧烈的咳嗽声戛然而止。
死一般的寂静瞬间笼罩了小院。
紧接着,是椅子被猛然带倒的碰撞声,和踉跄急促的脚步声。
那扇透出昏黄灯光的窗户被猛地从里面推开。
江宴宁的脸出现在窗口。
那张白日里还带着疏狂笑意的俊美面孔,此刻在摇曳烛光下惨白如纸,毫无血色,只有颧骨处因剧烈咳嗽而泛起两抹病态的潮红。
他的嘴唇还残留着未及擦拭的血迹,那抹暗红在惨白的底色上显得异常刺目。
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笑意的眼睛,此刻盛满了惊惶、恐惧,还有被撞破最不堪秘密的狼狈,瞳孔因极度的震惊和恐慌而剧烈收缩着,死死地盯住廊下阴影中的洛晨星。
夜风穿廊而过,卷起洛晨星素色斗篷的一角。
她缓缓地从那片最深的阴影里走了出来,一步一步,走向那扇洞开的窗。
烛光映亮了她的脸,上面没有任何泪痕,只有一片冰冷的、仿佛能将人冻结的平静。
她的目光,如同两道无形的冰锥,越过冰冷的空气,精准地、牢牢地钉在江宴宁胸前衣襟上那大片洇开的、刺目惊心的暗红色血迹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
只有夜风吹动竹叶的沙沙声。
洛晨星终于停在了窗前,距离江宴宁那张苍白的脸只有一步之遥。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每一个音节都像淬了寒冰,又像压抑着即将喷发的熔岩,砸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里:
“江宴宁,”她的目光终于从那片刺目的血迹移开,抬起来,直直刺入他慌乱的眼眸深处,
“你宁愿让全城的人都笑我洛晨星被你厌弃,宁愿让我在人前受尽屈辱……也不肯让我陪你走这最后一程?”
最后一个字落下,空气仿佛被彻底抽空,十分安静。
江宴宁身体猛地一晃,像是被这句话抽去了最后一丝支撑的力气,脸色瞬间暗淡下去。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更多的血沫不受控制地溢出了苍白的唇角。
他死死抓住窗棂,指关节用力到泛出青白,才勉强稳住身形。
那双漂亮眼睛,如同被猎人逼至绝境的幼兽,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张了张嘴,喉间发出几道的抽气声,又是一阵剧烈的呛咳,暗红的血点溅落在窗台和他紧握的手指上,刺目得令人窒息。
清墨早已吓傻,此刻才如梦初醒,带着哭腔扑过来扶他:“公子!”
洛晨星没有动。
她只是站在那里,目光沉沉地看着他咳,看着他痛苦地蜷缩,看着他指间的血迹。
那冰冷的平静下,是翻江倒海的心疼和一种近乎蛮横的决心。
等他咳声稍歇,只剩下破碎的喘息时,她才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更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清墨,扶他进去。”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少年惊慌失措的脸,“去请张太医。现在,立刻。”她的命令简洁有力,带着洛府掌权人惯有的威势,瞬间压下了清墨的慌乱。
清墨如同找到了主心骨,慌忙点头,几乎是半抱着将虚脱的江宴宁从窗口拖离。
窗扇被匆忙关上,隔绝了洛晨星那能穿透一切的视线。
洛晨星没有离开。
她绕过回廊,径直推开了听雪轩书房的门。
室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江宴宁已被清墨安置在窗边的软榻上,紧闭着双眼,胸膛急促起伏,脸色差得吓人,唇角的血迹尚未擦净。
清墨正手忙脚乱地用湿帕子擦拭。
洛晨星走到榻边。阴影笼罩下来,江宴宁似乎有所觉,眼睫剧烈地颤抖了几下,却固执地不肯睁开。
他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抗拒的、自我厌弃的气息。
洛晨星没有说话。她只是伸出手,冰凉的手指轻轻拂开他额前被冷汗濡湿的碎发。
这个动作极其自然,却又带着一种超越界限的亲昵。
江宴宁的身体猛地一僵,像被烫到一样,下意识地想偏头躲开,却被她指尖那不容抗拒的力道定住。
“看着我,江宴宁。”她的声音不高,却像带着某种魔力。
江宴宁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终于,那双写满痛苦和绝望的眼睛缓缓睁开,对上了她的视线。
那里面没有了平日刻意伪装的肆意,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脆弱和自嘲。
“看够了吗?”他扯了扯嘴角,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浓浓的讥诮,“洛大小姐亲自来验收我这‘破败躯壳’?满意你所看到的狼狈吗?”
洛晨星的手指没有离开他的额角,反而沿着他紧绷的颧骨线,轻轻滑到他沾染血迹的唇角。
她的指腹带着薄茧,那是常年握笔、翻看账簿留下的痕迹,此刻却异常温柔地拭去那抹刺眼的红。
“不够。”她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江宴宁,你欠我的,远不止这一场笑话和这点狼狈。”
江宴宁瞳孔微缩,想说什么,却被她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
“你欠我一个解释。不是用‘高攀不起’、‘误你前程’那种冠冕堂皇的鬼话搪塞全城,而是告诉我,”
她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直抵人心的力量,
“告诉我,为什么选择用最伤我的方式来推开我?为什么认定,陪我走完最后一段路,会是拖累?谁给你的权力,替我做这种自以为是的决定?”
每一个问句都像重锤,砸在江宴宁本就摇摇欲坠的心防上。
他眼底的讥诮碎裂了,只剩下狼狈和无处遁形的痛楚。他猛地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如同濒死的蝶翼般剧烈颤抖。
“因为……”他声音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挤出来,“因为我怕啊,洛晨星……”他终于不再叫她“洛大小姐”,那个称呼像一道冰冷的墙,
“我怕你看着我一天天衰弱下去,怕你眼里的光因为我而熄灭,怕你……怕你最终记住的,不是我鲜衣怒马的样子,而是我咳血、消瘦、连床都下不了的丑态!我怕我的死亡成为你生命里抹不去的阴影!你本该……本该拥有最耀眼的人生,而不是……被我这片注定到来的黑夜笼罩!”
他几乎是嘶吼着说出最后一句,随即被汹涌的咳嗽淹没,身体痛苦地蜷缩起来。
洛晨星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但她没有退开,反而俯下身,双手用力地、不容拒绝地按住了他因咳嗽而剧烈耸动的肩膀。
她的掌心滚烫,透过单薄的衣料传递着一种坚定的力量。
“江宴宁,你听着。”她的声音贴着他的耳畔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我的路,怎么走,我自己选。我的光,会不会熄灭,我自己说了算。你自以为是地替我决定了‘怕’,替我觉得‘不值’,可你问过我吗?”
她稍微退开一点,强迫他再次看向自己。
她的眼底不再是冰冷的平静,而是燃烧着一簇炽烈的火焰,那火焰深处,是足以焚毁一切伪装的深情和痛楚。
“我洛晨星想要的,从来就不是一个完美无缺、长命百岁的江宴宁!”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却字字千钧,
“我要的,只是江宴宁!是鲜衣怒马恣意飞扬的你,是病骨支离脆弱不堪的你,是意气风发的你,是……是那个怕我难过,宁愿自己背负骂名推开我的傻子!无论是你的星光,还是你的黑夜,那都是你!我要陪你走的路,无论长短,无论尽头是什么,那是我自己的选择,不是你替我预设的‘拖累’!”
泪水终于冲破了江宴宁死死压抑的闸门,无声地滑过他惨白的脸颊。
那层用以隔绝一切的坚硬外壳,在她这番近乎蛮横的告白下,彻底分崩离析。
他像个迷路许久终于找到归途的孩子,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坚强瞬间崩塌,只剩下最本能的脆弱和依赖。
他反手死死抓住洛晨星按在他肩上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仿佛那是他沉沦前唯一的浮木。
“晨星……”他破碎地唤着她的名字,泣不成声,“我……我……”
洛晨星没有再说话。她只是任由他抓着,用另一只手,极其轻柔地、一遍遍地擦去他脸上的泪痕和冷汗。
那一刻,所有的言语都显得苍白。
她的存在本身,她指尖的温度,她眼中那簇不肯熄灭的火焰,就是对他所有恐惧和绝望最有力的回答。
窗外,更深露重。
听雪轩内,烛火摇曳,映照着软榻上紧紧相依的身影。
一个卸下了所有骄傲和伪装,脆弱得不堪一击;一个收敛了所有锋芒和冰冷,只剩下坚定的守护。
空气中弥漫的药味和血腥气尚未散去,却被一种更深刻、更沉重的气息所覆盖——那是两颗伤痕累累的心,在死亡的阴影下,笨拙而坚定地、终于向彼此靠近的微弱回响。
即使黑夜终将吞噬一切,但曾有这样一个人,愿意燃尽自己的光芒,只为温暖他最后一段冰冷的旅程。
[比心]这份情感,悲壮而温柔。
—————
江宴宁:“你璀璨如星光,可我不愿成为你的黑夜。”
洛晨星:“宴宁啊,我希望你能一世安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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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不愿做你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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