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以秾站在走廊上,静静的凝视着房门,等着柯小禾出来。时间悄悄流逝,天空还是深沉的黑暗,没有丝毫的曙光。
回想起柯小禾刚才慌乱失措时喊出自己名字的情景,徐以秾的嘴角不自觉的勾起一抹微笑,但很快就掩饰了起来。
打扮好的柯小禾走出房间,经过徐以秾身边时,她瞥了他一眼,愤怒之情溢于言表。
徐以秾默默的跟在柯小禾身后,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在空荡的走廊上,脚步声如两颗心跳交织在夜晚的寂静中。
可能是先前吵闹耗神,原本就缺觉的柯小禾在上车后立即倒头就睡,接下来她有很重要的事要做,现在必须好好养精蓄锐。
必须,必须。
说来奇怪,在床上噩梦连连,在轿车的这一觉反倒格外踏实。
冬日暖阳透过车窗投射进来,满是煦煦温暖,如同长者双手,温柔的抚摸着柯小禾的面颊。
她自然的醒了过来,伸了个懒腰,像个睡饱了小猫咪。
她调整了姿势,侧躺在后座,伸手轻敲了下驾驶座,“几点了?”
徐以秾回她,“刚过九点。”
电车与三轮还有行人都挤在早市的街道上,熙熙攘攘的刺激着柯小禾的神经,她爬起来趴着车窗看着外面的街道,繁忙让车辆进行的十分艰难。
“这是天津?”她突然问。
“嗯,老督军就住在睦南道。”徐以秾一手扶稳方向盘,即使街上行人与车辆交错困顿吵杂,可他始终保持冷静,一路上竟然一次喇叭都没按过。
“这里怎么这么多外国人?”柯小禾问。
“英租界。”徐以秾的回答简短无比。
“老督军可以住在租界?”柯小禾很是疑惑。
“可以,里面还有不少满清旧贵以及北洋军政的人。”徐以秾解释道。
“到了。”徐以秾将车子停在一处雕花铁门前,下车为柯小禾开门。
柯小禾站在铁门前,看着里面那栋大房子。那是一座红砖石建成的洋房,占地相当广阔。阳光正洒在墙面上,使得整座建筑显得非常华丽。
两个背着长枪的士兵从里面一路小跑了出来,到了徐以秾面前,立定敬礼。
徐以秾上前交待了两句,便带着柯小禾往里走去。
柯小禾跟着徐以秾往前走去,在踏上门洞台阶的时候,她突然停住了脚步。
徐以秾转过头,看着止步不前的她,问:“怎么了?”
柯小禾犹犹豫豫,欲言又止,徐以秾便没有再问,转身刚要走。
“你来!”柯小禾一把将徐以秾拽下楼梯,拉着他转进没人看见的角落。
“我问你什么你答什么,别问为什么,明白吗?”柯小禾对徐以秾说。
徐以秾挑了挑眉,脸上的疑惑神情越发重了。
“明不明白?!”柯小禾打了他一下。
“明白了。”徐以秾点头。
“老督军他们老家在哪?”
徐以秾眼神微微眯起,柯小禾马上提醒他别问为什么。
“关外。”
“屁话,关外地方大了,详细点!”
徐以秾答道:“黑龙江和苏联接壤的那片区域。”
看着柯小禾抓耳挠腮的样子,徐以秾温和地提醒道:“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柯小禾使劲翻了他一个白眼,推开徐以秾,昂首挺胸的走到了前面。
门口站着一位中年军官,神色严肃不苟言笑,他只是礼貌性的对柯小禾点了点头,“两位跟我来。”
门口到厅中还有一段距离,厅内的地面用坚硬的青石板铺就,与别家洋房的实木地板有着完全不同的气质。
柯小禾踩在上面,发出沉沉的脚步声,她不自觉的把步子放轻,整个人都变得紧张起来。
她回头望去,身后的徐以秾将门口的光线全数遮挡,使得这条走廊有些昏暗,他的步幅不小,但军靴的声音却没有柯小禾的脚步声大。
走过挂着旗帜的高大的门楣,这才算正式进了客厅。墙壁上挂着许多照片,柯小禾转头看了几眼,镜框封住的人穿着各异,涵盖了清末民初的典型装束。
这些照片中男女都有,女性有礼服、旗袍、洋装,而男性则多为军装与西服。
“请随我来。”前面领路的中年军官做了个“请”的手势,带着柯小禾与徐以秾又转了个弯。
这一转,柯小禾看到了高耸天花板上挂着一个巨大精美的水晶吊灯,尽管还没到夜晚,可这个灯的光泽已经如星辰点点闪耀了。
面对着他们的墙壁上挂着巨幅的地图,上面五颜六色的分块与虚实线路箭头,地面依旧是青石砖但在中间铺就了一块华贵的地毯,精密花纹错落有致。
柯小禾迈步踩踏上去,脚底传来让人松弛的柔软。
她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客厅中央那张古朴的八仙桌上,上面摆放着一些斑驳的青铜文物,一旁的沙盘上放着精细制作的小道具,客厅角落则摆放着各种柯小禾叫不出名字的军事器械。
在这些华丽物事中,柯小禾却被厅壁上挂着的一张旗帜吸引了过去。旗帜有些褪色,边缘处薄如蛛网,与满屋子的豪华相比,显得格外不协调。
柯小禾又往前几步,这几步的距离便足以让她看到上面让年代洗刷出的痕迹,就在她目不转睛看着的时候,一声宏亮却透着几分老态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知道这是什么旗帜吗?”
柯小禾被吓了一跳,猛地转头,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位穿着缎面长衫的老者。
老者身材高大,虽然年岁已高,但腰背依然挺直,宽厚肩膀丝毫没有佝偻,他面容沧桑,皱纹横竖,可双眼依然晶亮,充满了决断力,整个人都散发着威严的气势。
“我不知道。”柯小禾摇头,没有不懂装懂。
她的直白让老者笑了起来,老者拍了拍她的肩膀,说,“这是我们家的荣华富贵。”
嗯……这话没法接……柯小禾想了想只好问,“那场战事很激烈吧。”
老者忽然两眼放光,对着柯小禾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
有些奇怪的是,他居然是看着徐以秾夸的柯小禾:“哟,小妮子可以啊,还知道这是战旗。”
徐以秾则用笑来回应,顺带敬了个礼。
“你是哪家的?”老者走向真皮沙发。
柯小禾被面前老者的气场压的得有些不敢直起身子,她按着先前柯怀思给自己定的说法,报了家门,老者点着头问:“那你不是得叫怀斯爷爷?”
“对。”柯小禾回答。
“那叫我——”
“祖宗。”柯小禾伶俐的接口,她知道老者是在逗自己玩儿。
老者先是一楞,随即仰头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拍自己大腿,让柯小禾不解的是,老者明明是在与她对谈,为什么每次笑都要去看徐以秾?
“以秾啊,你这个老婆不错。”老者目光转向徐以秾,眼中带着欣赏。
而徐以秾则微笑着,对老者的反应大方接受。
柯小禾瞬间就判断出这位老督军祖宗对徐以秾更加喜爱,甚至超过了她这个血亲。
虽然她清楚自己在老督军心里的分量不会太重,可徐以秾只是作为柯怀思的下属而已,为什么……柯小禾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她发现老督军对徐以秾展现的才是那种长辈的慈爱。
打从心眼里的慈爱!
“你,你,你喧宾夺主!你雀占鸠巢!”柯小禾趁老督军被手下叫走的时候,她把徐以秾拉到了阳台上低声冲他发火。
徐以秾双臂撑着阳台的石质栏杆,无奈叹气。
“你们到底什么关系?他对你比对我亲热多了!”柯小禾愤愤不平。
徐以秾一句话就点透了,“我是老督军看着长大的后辈,而你,今天才出现。”
柯小禾瞪着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徐以秾。
徐以秾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温和地说:“别想太多,反正一会我要走的。”
“你去哪?!”柯小禾连忙追问。
“回北平,”徐以秾说,阳光撒在他身上,帽檐挡去了一片中午的阳光,形成淡淡的阴影在他的眼下投下了一片暗色,把他的一双眼显得格外深邃,“我还有事,你什么时候要回去可以给我打电话,或者让老督军的人送你回去。”
有那么一瞬间,柯小禾好像在徐以秾的眼底看到了些许温柔,但当她意识到自己听到了什么的时候——
“不行!你哪儿也不能去。”柯小禾强硬的拉住他的袖子。
徐以秾不解的望着她死拽着自己袖子的手,这回工夫已经从拽着变成了挽着他的手臂。
他微笑着问:“你这是要做什么?”
“你待在这里,保护我!”阳光下,柯小禾挺直脖子,倔强地指挥着比自己高一头的男人。
徐以秾轻哼了一声,推开柯小禾的手,露出一丝很明显的不耐烦,“不行,部里还有事。”
“你不是请假了吗?我不管,你不许走,你要是走了我就,我就——”
徐以秾抱着双臂,在一旁安然自在的看着她,似乎对柯小禾的下一步很好奇,“说啊,你就怎么?”
“我就把自己弄伤,”柯小禾高声说,她使劲的咬着嘴唇,眼神不安的游移着,“到时候柯怀思那边你没法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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