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嘛？！”柯小禾冲到他身边，但却没有作出阻止的动作。

徐以秾看了她一眼，手臂将孩子紧紧的贴在胸口，将军装外套披在娇小的身躯上，另只大手覆盖在孩子的脑后，像是在保护一件珍爱的宝贝。

柯小禾闭了嘴，但依然满脸怒色的跟着，虽然不知道徐以秾会把孩子带去哪里，但她竟然相信徐以秾的选择必定是对孩子最好的。

两人来到一座小洋房前，门口铁门紧闭，徐以秾按了门铃，不久，从里面跑出一个穿着深蓝工作服的年轻女性，见到他们与孩子后，马上打开了铁门。

“您是？”年轻女性疑惑的看着穿着衬衫的徐以秾，她没法从衣着上辨别军衔。

徐以秾从口袋里拿了证件交给她，年轻女性接过看了一眼，再抬头时，眼神变得更加迷惑了，“长官，这是哪位战士的孩子？”

“姓名无法查证，就登记在我和我夫人的名下，我们会每月汇款过来。”徐以秾说着将孩子交给了那位年轻女性。

年轻女性想要带着两人进去办手续，柯小禾也想进去，因为那孩子现在醒了，一双大大的眼睛正看着她。

柯小禾想要上前，却被徐以秾拉住了。

“手续我明天会叫人来办，”徐以秾说，然后他上前两步，轻轻地抚摸着孩子的脸颊，说，“乖乖的，我们每个礼拜都会来看你。”

那孩子看看徐以秾，又看看柯小禾，使劲的把眼泪眨掉了，柯小禾的心都要裂开了，她上前亲吻了孩子的脸蛋，对年轻女性说：“照顾好她，无论多少钱我们都给。”

“放心吧，夫人，我们这里条件很好的，军部批的款，宽裕的很。”年轻女性面带微笑，举止十分温柔亲切，像极了幼儿园里的老师。

这位年轻的女性朝着两人点了点头，抱着孩子转身进了闪着温馨微光的楼房之中。那孩子在晕黄的灯光中，脸上的灰色逐渐消失，仿佛只是一个归家太晚，玩累了的幼童趴在大人的肩膀上休息。

柯小禾的身体几乎是本能地向前冲去，然而在她的手指尖触碰到孩子的瞬间，一个坚实的力量将她牵回，紧握着她的手臂，像铁链一样无法挣脱。

徐以秾的手臂在她身后转动，将她的身子引向他，然后那件军装盖落在她的肩上，把她包裹在那厚重而温暖的怀抱里。

军装带着他的气息，同北平入夜的寒冷，烟气与黄土的味道交织在一起，落在她的发丝间。

柯小禾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只大手护在掌心，那只熟练操纵枪械的手，此刻正将她紧紧地锁在身边，让她无法逃开。

痛苦的情感已经不仅仅是因为那个孩子，她无法控制内心的悲伤。她不明白这悲伤是从何而来，但它如同狂涛巨浪一般，一次次冲击着她的神经，仿佛有一股力量在逼迫她去释放。

终于在走到车边的时候，她再也无法抑制情感，双手捂着脸，哭泣声在夜晚的空中回荡。

她的身体犹如无风自摇的芦苇，因哭泣而略显虚弱，双肩在月色中微微颤抖，仿佛要把内心的痛苦全部抖落在北平冰冷的地面上。

她并未察觉到某个身影逐渐靠近，直到温暖的大手把她的身体和头部都紧紧的拥入怀中，柯小禾才感受到了那份来自徐以秾的温情。

此刻的柯小禾没有像往常那样坐在后座，而是被徐以秾一手推入了副驾驶的位置。

当车门轻轻带上，她就像个被扯散了棉花内芯的娃娃一样靠到了门上，双眸无神的望着外面凄凉的夜景，那寂静的街道，冷漠如同她此刻的内心。

“我不喜欢北平。”柯小禾的声音淡淡的，看着那条空无一人的街道，他的心中涌上了一股厌恶。

徐以秾转头看了她一眼，淡漠的问道：“你是不喜欢，北平？”

在他的语气中，北平两个字似乎被赋予了其他的含义。

柯小禾没有回答，只是无神的看着远方，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徐以秾没有再问他发动了车子，然后轻轻地说道：“你的话里似乎还有另一个北平，”他顿了顿思考着，“不同于这里的北平，也许它不叫这个名字？”

他的话让柯小禾回过神来，她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的惊奇以及防备都被他看在了眼里。

徐以秾轻笑了一声，问她：“不想说？还是不能说？”

“关你什么事……”柯小禾的声音极轻，几乎听不出来。然后她放开了声音，带着颤音问道：“刚才那是哪里？”

“国康抚孤院，”徐以秾的声音平静，仿佛在讲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说完后他停了两秒，然后问道：“是不是听不懂？”

柯小禾的确没听懂，落在她耳朵里的“国康”二字没问题，但是“抚孤院”三个字就自动联想到了“复古”，明显不对，但是又不愿意承认，就气呼呼的来了一句，“你说啊！”

“是对战士孤儿关怀和保障的地方，”徐以秾的声音依旧平静。

“你们有这么好的心？”柯小禾讥讽道。

徐以秾忽然转头看了她一眼说，“看起来你对政务颇有微词，不过，内阁的确不批，是军部施压批的，现在的钱军部出大头。”

“我就说嘛，他们哪有这么好的心，都是一帮尸位素餐的家伙，有钱自己先捞了，根本不管人民死活！”柯小禾的声音带着愤怒。

徐以秾轻笑出声，看似不经意的说道：“你一个从关外逃难来的，能说尸位素餐，会弹琵琶也能理解保障二字的含义，却偏偏听不懂抚孤院。”

柯小禾的心咚咚的跳着，她紧张的抓住了车门把手。

“冷静点，我不会把你带去问话的，你用不着跳车。”

“你——”柯小禾的声音被噎回了喉咙，她的心跳更加急促。抓着把手的指尖都泛了白。

“我什么？”徐以浓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带着嘲讽，仿佛在说，你还能怎么样？

“哼！”柯小禾冷哼一声，下巴昂起十分傲娇的说了一句台词，“ You know nothing.！”

“ 噢？”徐以秾的嘴角微微上扬，玩味道，“这么说你觉得自己知道很多了？”

柯小禾眉头紧锁，这个徐以秾似乎越来越狡猾，那个腼腆内敛，只要逗一下就会满脸通红的小男孩，似乎已经消失在记忆的深处。

柯小禾故作深沉的说：“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要多。”

徐以秾听后，眼神中闪过一抹兴趣，“那么，”他的声音低沉而悠长，仿佛在引诱她继续说下去，“你能告诉我，你知道些什么吗？”

柯小禾沉默了一下，然后缓缓开口，“行，叫声姐姐，我就告诉你。”

听到这里，徐以秾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柯小禾的心情本就不好，被他这么一笑，更是火上浇油。

“那么，姐姐你能告诉我了吗？”他的声音中带着很重的讥讽，好像明白她根本什么都不会说。

柯小禾瞪了他一眼，决定转过头去，不再理会他这个烦人的存在。

然而徐以浓似乎并没有打算放过她，他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再次响起，每个字都透着温柔，“姐姐，你能告诉我了吗？”

这一次，他是真的叫了姐姐。

这让柯小禾有些惊讶，她转过头看到他眼中的笑意，心猛的跳了一下。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一时间竟然有些语塞。这小子，怎么突然之间变得这么温柔，是故意在耍她吗？

“你……”

“我……”徐以秾摇下车窗点燃一根烟，将拿着香烟的手臂搁在窗口，好让烟味随风飘散，“怎么？”

“你……”柯小禾再次开口，讥诮道，“小孩子少学大人装温柔，我要是误会了你可扛不住。”

徐以秾听后微微一笑，眼神中闪着一种深深的兴趣，“那就误会吧，姐姐。”

车子猛然间踩了刹车，把正被话惊呆了的柯小禾差点甩到挡风玻璃上去，她心跳加速，小鹿乱撞般的心情顿时被恐惧所取代，“你干嘛！”

“下车！”徐以秾沉声说完，率先打开车门。

柯小禾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看徐以秾紧张的神情，猜想可能是出事了。

她马上跟着下了车，发现已经到了两人在北平的新婚宅子，只是门口黑灯瞎火的，像是被荒废了。

她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场景，心中困惑，这间宅子虽然最近没有人住，但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了，而且，徐以秾拍了几下门之后，里面竟然静悄悄的，没有人来应门。

徐以秾的手在门缝前摸了摸，然后走到一边的花丛中，从里面拾起一张被撕下的白色纸条。

借着月光，两人看到纸条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封字，落款日期是，民国十七年一月二十八日。

“不就是今天吗？”柯小禾看到纸条上的日期问，“才封的？”

“嗯。”徐以秾没有做声，他看着封条思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