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第 160 章

她把戒指取下,感受着指尖微微的凉意。

慢慢地,她将戒指放回盒子里,重又合上在手心中攥了一会后,放回了原处,仿佛在告别一段时光里的旧爱。

就让它在这里吧。

这枚戒指已经不再属于她,就像她不属于这个时代。

没关系,“人总会慢慢将过去遗忘”。

柯小禾走的时候带走了徐以秾丢在烟灰缸里的半支烟与火柴,在寒风中静静凝视了片刻,然后点燃了它。

烟雾的味道瞬间填满了胸腔,她没料到是如此的刺激。

她剧烈地咳嗽着,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第二天,她被抓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柯小禾本不想来,但接到电话说是要录一份笔录。

海关与警察的人专门为了这件事跑到陆军部,在她那间潮湿的办公室里等着她。

对方很客气,句句不提徐以秾,但句句都是徐以秾。

柯小禾很明白她是受了谁的恩惠,出了这种事还能对警察冷着脸爱答不理。

警察走的时候说的话,那意思就是这件事以后与她无关,之前惊吓到小姐还请体谅。

柯小禾疲累的挥挥手,让他们出去。

没多久她又被傅主任叫去了,傅主任对她就没这么好的脸色。劈头盖脸的骂了她一顿,要她立刻交检查,外加辞职信。

柯小禾冷笑着说:“给你脸叫你一个主任,你算老几啊!”

面色白净梳着大背头的傅主任正在喝茶,一听这话直接把水喷了出来,他怎么都想不到这个女人敢这样说话。

“给我出去!”傅主任仍然努力保持着冷静,不能失去领导身份。

“你真以为柯怀思是被你搞下去的?也不撒泡尿照照,就你,动的了我们柯家的人吗?”柯小禾冲到他面前拍着桌子吼道。

不一会门外就进来亮个卫兵,想要把她拉开。

柯小禾生气地甩开他们的手,咆哮道:“谁敢碰我?!”

卫兵们竟然在她的气势下停下了手,纷纷将目光投向傅主任。

傅主任试图恢复平静,毕竟是官场老手,声音中带着威严:“柯小禾,你这是在蔑视上级,是在挑衅南京!你清楚你正在干什么吗?我劝你不要给柯家招来麻烦,谁都知道你们是关外的大家族,是奉系的主力。但如今,时局已定,南北统一,而北伐的大旗下,打的正是你们这些不守规矩的——”

“什么张家李家?”柯小禾粗暴地打断傅主任的话,“南什么京?还时局已定,做你的青天白日梦!你们就想着争权夺利,一个个就知道捞油水,难怪要倒台了!”

傅主任一时愣住,似乎被击中了软肋,他的手指颤抖着要去拿电话。

柯小禾一把按住了,问:“干嘛?叫人来抓我?”

“你省省吧,柯怀思倒是被抓了,但人家天天开开心心的在小别墅住着想干嘛就干嘛!不比你这个主任当的舒服?!”柯小禾再次甩开士兵的手,顺便将一沓文件扬到半空。

傅主任也怒火中烧,脸白胀得通红,如同猪肝,嘴角勉强挂起笑容:“看来柯家果然不可一世,我必须向南京报告这一事件!”

“你报个屁!!”柯小禾继续开嘲,“你手里的证据足够送柯怀思去军事法庭了,为什么不送啊?是不想吗?”

傅主任被她这种新型怼人话术顶得哑口无言,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说话啊!”柯小禾不依不饶的叫着,用脚狠狠踢了傅主任的办公桌,怒吼着,“要检查是吧!我写给你!”

柯小禾一把夺过桌上的钢笔,绕到傅主任身旁。

傅主任立刻站了起来,警告道,\"你别乱来,袭击军部主任是会被枪毙的!\"

柯小禾压根不理,她拿着笔要在傅主任身后写字,两个卫兵也被这场景给搞楞了,在傅主任被柯小禾追着在衣服上胡乱画了好几道后,他们才反应过来。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徐以秾走了进来。

他的到来如一道冷风吹过整个房间,所有的人在他的注视下都停滞了。

他看着傅主任,声音冷冷地说:“傅主任,你这么对我夫人,有考虑过后果吗?”

傅主任的眼神中闪烁着怒火,但他嘴唇却颤抖着。

“徐以秾!你夫人这样有考虑过后果吗?!我警告你——”傅主任努力维护着他的威严。

“警告我什么?”徐以秾声音越发冷酷,“最好快点,军委会那边还有个会。”

“你——”傅主任的脸色现在极其难看,“她!柯小禾从今天开始就不再是陆军部的人!被开除了!”

徐以秾冷笑说:“首先,她是军校直接调来的,你这个代主任无权辞退她,其次,我夫人不日将要动身去海外游玩,她本就不需再任职下去,所以不劳主任费心,辞呈我会让人送来。”

柯小禾起初还不敢看徐以秾,但这番话说出来的时候,她不由自主的看向了他。

他身形挺拔,黑色的发丝整齐的压在军帽之下,帽檐遮挡了深邃的双眼,高挺的鼻梁增加了他的英气,使他看起来更加坚毅与自信。

这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年轻军人所特有的气质。

可在望向她的时候,他略微抬了点头,眼神明显多了份柔和,那是藏都藏不住的流露,就像一座坚固堡垒下隐藏着的温柔的心。

柯小禾感到一种莫名的温暖,有这样一个男人守护在身边她一点都不孤单了。

徐以秾拉着她的手,出了傅主任的办公室,一路上不顾别人的目光,就这么把她护在身边。

他的步伐又大又快,充满了坚定。

徐以秾紧握着她的手,手掌间传递着一股温暖和安慰,让柯小禾仿佛置身于一个坚实的港湾,他能为她挡住所有的风雨。

她抬头看向徐以秾,英俊的侧颜在光亮的射线下显得尤为深邃,虽然他没有看着她,但柯小禾就是能感受到徐以秾对自己的关切。

就这么走到了走廊尽头的光亮处,明亮的光线仿佛扩散着某种让人心跳的氛围。

徐以秾悄然放开了她的手,然而柯小禾还紧紧地抓着。

“我还有点事。”徐以秾的声音十分平静。

“噢……”柯小禾点点头。

徐以秾这才无奈的把手举到她面前,柯小禾尴尬的发现自己正紧紧的攥着人家的手不放。

她马上松开了,脸上涌起两朵红晕,“中午,中午能一起吃饭吗?”

“最近有些忙,恐怕不行。”徐以秾整理着袖口说。

“你们部队什么时候出发,去哪里?”柯小禾紧随其后,跨下楼梯。

徐以秾垂下头:“这些不能透露,而且与你无关。”

“怎么和我无关,我关心你一下不行吗?再说了,离离也想知道啊。”柯小禾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焦虑。

徐以秾慢慢转过身,低眼看着她,语气中有种冷漠与疏远,“你以后的生活已经不需要知道这些了,离离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不用担心。”

柯小禾艰难地咽下口水,喉咙仿佛被刀割一般疼痛。

她站在原地,看着徐以秾背影渐行渐远,整段路程里,他从未回过头。

看来是已经放下了。

很冷静的就把她放在了原地,不做过多的纠缠了。

柯小禾落寞的回到自己那间潮湿的办公室,准备收拾东西走人,再也不来了。

林闻清三人却挡住了她的路。

“怎么?你们用不着送我,以后好好做事,你们几个都很有前途。”柯小禾语重心长的说。

“柯小姐,”林闻清为难地说,“您看,退的学费什么时候还我们?家里催了。”

柯小禾这才想起来还有这茬,她一拍脑门,说:“我给你们支票!”

心灰意冷的柯小禾现在也不想什么钱了,反正到了海外再说吧,她总不能饿死。

“您户头上已经没钱了……”林闻清说。

“什么?!”

柯小禾立刻带着人赶到银行,经理一看这架势赶忙把人往办公室请。

经理还反问,“您不是把钱都转去海外户头了吗?”

“都转完了?”柯小禾问。

“还剩两万,海关的人给冻了,说您牵扯到那个议员案子,以防万一。”后面的话经理不好说。

柯小禾知道这事,好像笔录的时候提了一嘴,说是先冻了,结案会还,可谁知道全给冻住了啊!

“你们三个家里不是挺有钱的吗,不在乎这点吧?”柯小禾开始要耍无赖了,“以后解冻了你们自己去拿吧?”

没想到三人同时哭丧着脸,跟柯小禾哭诉世道艰辛,自家早就是百足之虫死得僵透了,说白了,都等着这笔钱过年呢,不然一大家子连肉都吃不到。

“不至于吧……”柯小禾看着三个年轻人。

可是三人都不住的对她点头。

其中一个还捂着眼睛,凄惨地说:“我妹妹等着嫁妆呢,要是没了,我妹,我妹她——”

“好好好,别嚎了!我有办法!”柯小禾打断他们的话。

她跑回了教堂从床下拖出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一个乳白色的手串,带着林闻清三人到了当铺。

“柯小姐,这个看上去很值钱……您就这么当了?”林闻清拦住柯小禾的动作。

“也没多值钱,反正我也不要了,当多少是多少吧,太少不当就是了。”柯小禾推开当铺大门。

伙计拿到手上,眼睛直发光,刚要吆喝一顿东西不值钱的贯口,店老板就赶了过来,拿了手串笑着说:“小姐这个可不兴随便当啊,您可想好了,事后别来找补。”

“别废话了,就说多少钱吧。”

“五万。”

林闻清怒道:“你瞎了?这手串你也敢收?”

老板一听这话不乐意了,“小子,我家当铺什么都敢收,别说这旗人的东西,就是玉玺你敢拿来我也收。也不打听打听咱们后面的是谁,现如今没个斤两哪敢开这么大的堂口?”

“你有种。”林闻清看着他。

五万到手,三万给了林闻清他们,她留了两万傍身。

隔天,柯小禾睡到了日上三竿起来。她迷迷糊糊的走到桌前,才反应过来没早饭了。

但是手边却有个大的盒子,她狐疑地打开,眼泪不受控的流了下来。

盒子里躺着一件折叠好的黑色旗袍,杭州的缎子,最软的绒,外罩云雾纱,开叉边缘滚着一圈克里昂蕾丝。

立领,无袖,高开叉,贴身,贴身,还是贴身……

她换到身上,发现尺寸正好,整个身体仿佛被温柔的丝绸包裹。

旗袍的修身剪裁将她曼妙的身形展现得淋漓尽致。

立领设计高而独特,突显她修长的颈项,微微敛起的领口流露出一抹神秘的美。无袖设计露出她线条感的手臂,高开叉的裙摆则展现出她修长笔直的双腿。

贴身的剪裁与材质选用将她的曲线勾勒得玲珑有致。

可是。

“不是说找不到法国蕾丝吗……”柯小禾捂着脸,泣不成声。

盒子里还有一个淡黄色的信封,她颤抖着拿起,抽出里面的信纸。

小禾

我理解、尊重你的决定。

旗袍是我对你行程的祝福,也是我作为丈夫的最后一份心意。

请原谅我之前的疏离,我只是无法面对自己,并非是在生你的气。

对于我们的往昔,我终不会忘记,而且将永远怀念。

请珍重自己。

徐以秾

随信还附了两三样东西,一份是去上海的车票,到上海转海轮去法国,手续也已办全。

另一份则是那枚钻石戒指。

柯小禾疯了一样的捏着信跑了出去,到了门口被修女拦住,硬是往她身上加了一件修女袍子。

她就这么穿着黑白长袍奔去了陆军部,在门口自然就被卫兵拦着,无论她怎么哀求,就是不放她进。

好不容易里面出来几个眼熟军官,她上去拉着人家就要找徐以秾。

有一个是认识柯小禾的,见她这副打扮就奇怪,“他们昨晚就开拔了,这会应该出了山海关了。”

“你不知道?”

柯小禾瞪着大眼,失神的看着来往的人,一瞬间她有种天昏地暗的感觉。

等稍稍冷静下来后,她回去拿出剩下的两万元去了抚孤院,把钱交给了院长。

院长感激的说,最近军部的钱也越来越少,孩子们眼看着一些营养品都要断了。

柯小禾点点头,说:“等仗打完了就好了吧。”

院长苦笑,“难,又来了好几个新孩子,爸爸战死,妈妈改嫁。”院长说着叹了口气。

“战死?!”柯小禾从来没觉得这两个字是这么重啊,好像第一次听到。

“不管输赢总会死人,只要是打仗就会死人,大人死了,可怜的就是孩子。”院长叹着气,“又不是打日本人,打来打去都是自家人。”

心中沉痛的柯小禾也没听清楚,她满脑子都是“战死”和前一晚偷听到徐以秾那条线路是最艰险的话。

“妈妈!妈妈!”离离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过来牵着她的手摇晃着,“妈妈你穿的什么裙子?”

柯小禾擦掉眼泪,把离离抱起来亲了亲,带着她去花园玩,她摸着小女孩的脸蛋,想着自己也没带点礼物来,真是太没心了。

她真的挺自私的,除了自己谁都没放在过心上。

徐以秾也好,离离也好,柯怀思也好,甚至……叶五。

“爸爸没有来吗?”离离问。

“爸爸,”柯小禾忍着哭意,“爸爸去打仗了。”

“打坏人吗?”

柯小禾摇头,她没法给孩子解释这段操蛋的历史。

“光好快啊!蝴蝶都追不上它。”

“嗯。”

“爸爸说东西可以分成很小很小,小到都看不到了还能分是吗?”离离眯着眼看阳光中的灰尘,她问,“这些灰尘也能再分吗?”

“能吧。”柯小禾眼睛通红的说,“妈妈物理不好,历史也不好妈妈什么都不好,别学妈妈……”说着就抱着离离哭了起来。

“爸爸说妈妈最好了。”离离看着柯小禾说。

“可是爸爸已经走了,妈妈等不到他回来了。”说这话的时候柯小禾的心都要裂开了。

离离手里捏着树叶,“爸爸说他最喜欢妈妈,他要把家里都修好,接妈妈和离离回去住。”

“家?装好?”

柯小禾离开抚孤院后,她跳上叮叮车去了柯怀思送给他们的宅子。

下了车越往胡同里走脚步越沉重,那扇熟悉的门出现在眼前,不同于之前有些发灰的颜色,门口显而易见的是重新翻修过了。

封条已经拆掉,她上前凑着门缝往里看去,虽然没有大修大改,却看得出真的有了一些惊喜变化。

曾经她随口提过的一句,说是不喜欢花圃,现在花圃改成了一个小凉亭,石柱子上环绕着藤蔓。

她不敢再看,倒退着逃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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