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着玉玺回了宅子,刚没坐热板凳门口就传来了刺耳的吵闹与哭泣声。
那声音刚开始只是模糊的回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柯小禾才反应过来,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属于徐母。
她把自己的婆婆给忘的干干净净。
徐母哭得几乎失去了理智,身后还跟着两三个穿着清末民初江南汉族服饰的女人,她们裹着小脚,手帕上的泪水还未干,就一起进了宅门。
见到柯小禾,徐母毫不客气一巴掌扇了过去。荣宁实在是没想到,反应过来想要回敬,却被柯小禾拉住了袖子。
柯小禾捂着被打得通红的脸颊,抽噎着喊了个非常难以启齿的字眼:“妈。”
“我没你这种儿媳妇!就是你,就是你们家害死我儿子的!”徐母揪着柯小禾的领子哭,那些妇女也冲上来要打人。
荣宁招呼来手下把那些人全部拦住,警告道:“别仗着一把年龄就胡作非为,少撒野!”
柯小禾也哭的厉害,要是往日徐母这种话她只会翻白眼,而今时今日,她只觉得说得对。
甚至她也觉得是柯怀思的错,为什么,为什么不是他去带兵?如果他带兵徐以秾就根本不会——
“妈,”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柯小禾哭着哀求,“消息不一定准的,以秾会没事的。”
徐母哭的快要晕厥过去,她气若游丝的倒靠在那些妇女的怀里,手指发颤的对着柯小禾,口齿不清地说道:“都几日了,也不知道搭棚起台,以秾他要怎么找到回家的路啊!”
柯小禾的身体颤抖不已,眼泪滚落在泥土上,她拼命地摇头:“他还活着!他一定还活着!”叫到嗓子发苦。
“他还活着,还活着……”柯小禾最终无力地坐在地上,泪水湿透了她的裤子。
徐母则哭得捶胸顿足,那些妇女不敢再上前,但躲在后面也不住的指指点点的对柯小禾。
荣宁赶紧来搀扶,柯小禾握着哭得湿透了的手帕,说:“去……把她关起来……”
“哎!啊?啊啊?”荣宁以为听错了。
柯小禾重复道,“锁到后院去……”抽噎着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别让她吵闹,别弄伤她。”
“噢……”荣宁抓着头发。
儿子死了,媳妇转脸把婆婆给关起来,这事儿吧,他就不能这么干。
传出去可是欺负寡母,混江湖的都要脸啊……
不过既然柯小禾发了话,那他就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那些人呢?”荣宁咬了牙关问。
“赶走,”柯小禾看着那些妇女,“给她们点钱全部打发走,叫她们嘴巴闭紧别让她们再回来。”
“您放心。”荣宁招了手叫来人,起身去了。
她不愿意去听徐母的哭喊,于是让人把她锁在了最深处的书房,那是徐以秾以前休息的地方。
想到这里,她哭的更凶了。
她不知道怎么办,这一切太突然了,是不是真的死了?
柯小禾在床上瑟缩着,抱着她的玉玺滚来滚去,哭的稀里哗啦。
“少夫人……”午后,荣宁小心翼翼的踏进房间,叫她。
哭累的柯小禾抬起头看他,双眼无神布满通红的血丝。
才几天,荣宁发现柯小禾的脸整个瘦了一圈,他以前只听说书人说过,突遭大难,有人一夜白头,有人心裂猝死。
他以前对这些话不以为然,都当说书人言,直到亲眼看到柯小禾时,才明白原来一个人可以因为另一个的离去如此痛苦。
“吃点东西吧,我让他们买了好几个馆子的点心,您看着,每样都尝尝。”荣宁轻声说,生怕自己的声音会吓到她。
“吃不下。”柯小禾摇摇头,声音低沉。
“您就当为孩子。”
“不用。”
“这……”从来话不落地的荣宁这会也接不上话茬了。
门外跑来个小子,冲到门口不敢进,小声喊,“三哥,三哥!陆军部来人了!”
柯小禾一下从床上翻跳起来,她抱着玉玺就往外面冲,谁都拦不住。
到了大厅看到果然是陆军部的人,一行三人,两个是军官另一个是当时她在庶务科的科长。
三人面色凝重,两个军官眼眶有些红,科长轻咳了一声,拿出一个扎着蓝布的盒子,里面放着一件军装与信封。
柯小禾上前抖开军装,赫然见到右肩上断掉的肩章……她抱着沉甸甸的军装,眼泪已经流不下来了。
“节哀。”科长把信封送上,“这是抚恤金,部里的心意。”
柯小禾起身开始往外推人,她说:“滚,都滚。”
“我不要这些钱,你拿回去!”
科长劝她冷静,深吸一口气按住柯小禾的手臂,说:“把钱拿着,之后用钱的地方还很多。”
其中一位军官说:“夫人,长官一直是我们的楷模,他的离去对我们来说也是莫大的损失。请节哀顺变……”
柯小禾摇头,她死死的咬着嘴唇,唇角已经开始流血,荣宁上来对那三人说,“走吧,不差这点钱的事,带回去。”
科长看了眼柯小禾,对荣宁点点头,只得先与两位军官出去了。
“他们胡说的对不对?”柯小禾无助的望着荣宁。
荣宁立即点头,“对,他们不知道,都是瞎说的。”只是声音特别弱,透着心虚。
可是,为什么自己却越来越信徐以秾再也回不来了呢,柯小禾双手抱着军装昂头大哭。
突然,柯小禾被带进了一个宽厚的怀抱中,抬头望去,原来是柯怀思。
她整个人瞬间变得冰冷,不,她猛地推开柯怀思,惊恐地看着他。
“你来做什么?”她警惕地问道。
“小禾,”柯怀思冷静地看着她,然后伸手再次将她拉了过来,把她紧紧地搂在自己怀中,安抚地拍着她的头顶,“这一切都会过去的。”
怎么过去啊,柯小禾放声大哭,她过不去啊,每一秒她的心都在流血,每一刻她的脑子都在回忆过去的点滴,她真的想不了以后,她不想过去。
她宁愿选择这遍体鳞伤的记忆,也不愿意忘记。
灵堂悄然而立。
天空深沉的灰色和风的寒冷让人觉得如同巨石般沉重。
一阵阵寒风从窗户透入,抽走她剩下的一丝丝热气。
无论怎么说,柯小禾都坚决不将相片放在那盏昏黄烛火照亮的灵位上。
那些亲戚不请自来,带着不怀好意的面色,他们低声细语,面孔笼罩在阴影中。
终于还是开始了,他们说徐家无后,财产要充入族中,由几位长辈来分割。
他们也指了另一条路,柯小禾可以过继族里一个孩子,这样便有了后,香火不绝,财产就可以留在名下。
柯小禾连冷笑都懒得做,她摇头,休想。
柯怀思让人把徐母接了出来,徐母魂不守舍,对着灵堂也说不出半句话来,只是抽泣不止,昏昏沉沉地对儿子说自己被儿媳妇欺负了。
亲戚要听的就是这个,可是在柯怀思面前谁也不敢再像之前那样围攻柯小禾。
一个满脸皱纹,胡须全白的老头滔滔不绝地谈论着祭祀、香火、过继等话题,柯小禾转身要走,却被柯怀思拦住。
“他们说得没错,这个时代宗族礼法最重,不解决掉,以后有的是麻烦。”柯怀思语调平静,仿佛在谈论别的事。
柯小禾转向众人,说道:“我怀孕了。”
那些人似乎早有准备,老者作为代表说,“不足三月,尚未成型——”
“噢?不足三月的尚未成型,那六岁的呢?”一个沉稳的男声从门外传来。
灵堂里的人一齐向外望去。门外,一位身着黑色长衫的英俊男人缓步走入,他的手中牵着一个打扮利落的小男孩。
男人跨过门槛时,长衫随风摆动,举手投足都是不同众人的贵气。
他的步伐稳重,每一步都带着无形的压迫。
进来后目光扫视整个房间,就像一位领袖审视领地,小男孩紧随身旁,仿佛是一位小将,他虽然清瘦,但带着坚毅的表情,一大一小形成鲜明的对比,吸引着众人的目光。
“去,给你父亲磕头。”男人松开小男孩的手。
小男孩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直直下跪,头顶略微触地,清脆的声音响彻整个灵堂,“父亲!”
全场哗然!
柯小禾看着来人,她一时间恍惚起来,面前的这个男人是……叶五吗?
叶五并没有看她,转身对着众人指着小男孩说,“徐以秾在月前收养了他,手续通过国民政府办理,一应俱全,你们走官有文书作证,走私,有自己生前过继子女为依,官私皆有办法,想怎样都奉陪。”
老者接过文书验证无误,马上提出异议,“非我宗族之血脉,不可信赖,不足为依仗。”
叶五嘴角微微上扬,眼中闪着冷笑,说:“血脉之亲,固系亲戚之名,而德行不备,其心浮浅,恩情淡漠,形似亲族而实则无情。”
老者胸口起伏着,看似对这番话毫无还口之力,只说:“都是混账话。”
小男孩跪在那里,磕完头又跑到柯小禾身边,拉着她的手说:“儿必当终身奉养慈母及奶奶,以尽孝之道。”
叶五看了小男孩继续对老者说:“领养子女深解礼义廉耻,实令人感,胜于血缘亲戚,是为最佳之选,您说呢?”
顿了顿,冷冷地说:“今日主家悲痛,不宜迎客,望各位速行离去,免遭赶逐之忧。”
有人问叶五是谁,管得了人家的家事?暗戳戳的意有所指,怕不是徐家媳妇的相好。
叶五昂首道,“正白旗,索家,这片原本是我们旗的辖地。”
有人嘲讽,“还做梦呢,这都民国了。”
“这宅子的地契上写的可是我们旗的一位爷,他托我这个旗主来管一下他宅子里的事儿,”叶五忽然提高了音调,“你们讲宗族礼法,巧了,咱们旗人最看重这个,门户虽改,宗风犹传,旗下的事都归本旗主管。”
柯怀思这时也开口了,“如果讲公道,我可以陪你们去政府部门查阅这份收养文书的真伪。”
一众人面对这两个,谁还能再多说一个字出来。
没有讨到半分好处,还撞了一鼻子灰的亲族半刻都没停留,转身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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