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小禾的神志是模糊的,她盯着叶五看,眼中却只是一个大致人形,她没法把这个人的言行与以往的记忆拼凑在一块。
手中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小手,小手掌心温暖湿润,像是阳光洒在皮肤上。
“妈妈?妈妈?”清脆的声音。
柯小禾的手被摇晃着,她终于回过神来,蹲下身子,在原本应该是马尾辫的地方手停了下来,问,“离离,你的头发呢?”
“他剪了。”离离回身指着叶五。
叶五走了过来,半蹲在柯小禾身边,仔细的看着她的面容,心头一震,这比她当时病重的精神还要差上几倍。
不禁皱着眉问:“怎么就这样了?”
柯小禾只对离离点了点头,将孩子带入怀里,泪水无声滑落,离离还小,但是隐约也知道了点什么,她声音也抖了起来,问爸爸是不是真的不回来了。
这话一出,柯小禾与徐母都哭出了声,紧绷的情绪如同拉紧的琴弦,随时都有可能崩断。
叶五扫了荣宁一眼,荣宁立刻带人把徐母架着扶回去了。他轻柔地扶起柯小禾,说:“去休息吧。”
柯小禾哭着起身,她的头脑昏沉,倒在了叶五的怀中。
再醒来,离离已经被送回了抚孤院,柯小禾起床就在床沿呆着,与坐在床边的叶五对望。
“怎么?这才多久就把我忘啦?”叶五浅笑着给她端来一碗甜汤。
“没胃口。”柯小禾有气无力。
叶五拿勺子搅动着半凝固的透明汤汁,说:“没胃口啊,那咱们说说话。”
柯小禾把眼眸垂下去,身体缩成一团,躺在床上,背对着叶五。
叶五坐到床边,问她,“你说徐以秾是最好的丈夫,来,跟我说说他怎么好了?”
柯小禾只觉得这句话每个字都像针,刺入了她的心脏。
“说不出来就是不好,或者说只是你想象中的好,不过也是,徐以秾他就是个小孩儿,你俩凑一块就是过家家。”
柯小禾将眼泪抹掉,忽然转身冲着叶五说:“你懂什么!他早就不是小孩儿了!他对我特别好!”
“不可能!”叶五提高声音,为自己的观点辩护,“这才多久,他能成熟这么快?我不信,除非你跟我说清楚。”
柯小禾不容许任何人对徐以秾污蔑,她开始诉说,桩桩件件,虽然心痛,但还是要说。
出事到现在,今天她第一次能够把那些纷乱的思绪整理成了一句句清晰的话语。
一旦话匣子打开,她的心与意也开始源源不断的充满了力量,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希望有人与她分担痛苦,愿意听她的心底的声音。
她的悲痛需要化解。
“他说他在学怎么做一个好丈夫啊,”柯小禾嚎啕着,声音变得颤抖,“戒指我还没戴给他看,旗袍也没有穿给他看……啊——”
叶五将柯小禾拥入怀中,温柔地拍着她的背,等她稍微喘息平稳了些,才把甜汤送到嘴边,“喝一口,再说些,我还想听。”
柯小禾抱起碗两口喝掉,继续边哭边说,她使劲的回忆,努力的倾诉。
日头快落了,叶五才出了房门,见到门外的柯怀思苦笑道:“才睡下。”
“嗯,”柯怀思点点头,目光从门口扫过,然后转向叶五,问:“你怎么回来了?”
“有事没了。”
“事还是人?”
“都有,你知道吗?我出去后就没一天睡好的,没人敢跟我提北平一个字,我觉着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儿,”叶五与柯怀思走在院子里,冬日的萧瑟在两人身上投下的也是惨淡的光影,将两个正值壮年的男人衬得有些落寞。
“那天我出去,看到街上有人喂猫,撸了几下毛,走了,那猫跟在后面叫个不停,”叶五顿了顿,凝视着冬日中凋零的花枝,“隔天那猫就被车撞死了,横在那,一动不动。”
柯怀思瞥了他一眼,抽出一根烟点燃了,吐出烟圈说:“我柯家的孩子不至于。”
“有时觉得我这人真不是个玩意儿。”叶五自嘲地笑了笑。
“的确。”柯怀思笑了,问道,“那事呢?”
“嗐,破事儿,族里的,”叶五重重的叹出一口气,突然转头看着柯怀思,问,“你成天教徐以秾的是军事谋略啊还是追女人?”
“什么?”柯怀思掸掉烟灰。
“那小子手段比你强多了,你看小禾被他哄的死心塌地的,我还奇怪呢,就这点时日,怎么就非他不可,一副要殉了的样子,合着这小子把兵法全用她身上了是吧?”
说实话,柯怀思这段时间为自己的事操心,根本没空理小的那边,所以叶五说的话他的确一点都不明白。
“因势利导、守株待兔、欲擒故纵、围魏救赵,这小子全用了,特别是打一巴掌给俩枣用得那叫一个出神入化。”叶五竟然有点佩服,颇有些长江后浪推前浪的苦涩。
柯怀思摇摇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一套下来,换哪个女人受得了?好,直接走了,这不害人吗?!”叶五说。
柯怀思打断他的话,“托你个事。”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叶五说,“咱两的关系,别说她一个就是你全家我都没二话,只是,小禾她肯不肯。”
柯怀思陷入了沉默,他在思考自己对这个后辈是否公平,自己的决定是不是适合柯小禾,如果当时没有强求她和徐以秾,会不会现在……
忽然肩膀上被拍了一下,他转头看到是身边的叶五,叶五轻笑着说:“别瞎想,小禾以后跟着我,绝不让她受半点儿委屈,我让她骑我脖子上,行了吧?”
柯小禾一觉睡到半夜,惊醒后身子冷的厉害。
她起身,走到院内冻了一层冰的小湖边呆站着。
空气冷得仿佛要把透过皮肤把血液都冻成冰。
听说这个宅子风水好,冬日也不会结厚冰,月光正洒在上面,照出了冰的层层纹理。她看着湖水,心里有种被蛀空了的感觉。
“想死?问过我没有?”
礼月的声音比这晚风还冷,他从柯小禾身后走了过来,丢给她一壶酒。
“我怀孕了。”她低声说。
礼月冷哼,半是强迫的,“你都不在乎自己死活了,还管肚子里的?喝。”
柯小禾犹豫了一下,拔了酒壶盖,一口下肚,**无比,没几口她的脸上就晕起了红霞。
“好喝吗?”礼月问她。
柯小禾先是摇头,又点头,她觉得嘴巴里有点不对头,低头吐出个东西来,仔细一看竟然是半条蜈蚣,细细的爪子还在动。
顿时胃里翻腾,她要吐,又吐不出什么来,眼泪被呛的在眼里打转。
“看来,你也没这么想死。”礼月冷冷地说。
“死和吃虫子是两码事!”柯小禾生气地叫喊。
礼月看着她,忽然笑了,“女人是真的蠢,我还以为你不一样。”
柯小禾不想去争辩,因为她现在就觉得自己的确很蠢。
柯小禾看着他又喝了好几口,“蠢就蠢吧,我为了他心甘情愿的要死要活,你们谁都管不着。”
酒精入脑,她很快就失去了意识,隔天醒来只记得吐出来的半截蜈蚣。
这一天对柯小禾来说,过得如坐针毡,想象力让她心烦意乱。晚上,她忍不住跑去湖边等待礼月的到来。
果然没多久礼月到了,手里依然拿着酒壶。
“我昨晚之后没什么吧?”柯小禾不安地问道。
“嗯?”礼月看起来有些疑惑,他反问,“你想发生什么?”
柯小禾支支吾吾地回答,她开始觉得自己喝酒断片不是个好事。
她担心自己会错过一些重要的事情。她问礼月是否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礼月递给她一颗与之前差不多的药丸,柯小禾已经习惯了礼月的药丸都长得一模一样。
她想也不想的吞了,接过礼月的酒一饮而下。
第二天早上醒来,她的记忆没有断,她清楚的记得昨晚烂醉如泥靠着礼月说话的情景……
日子也不知道是怎么过的,一晃就到了五七。
这些天,叶五一直陪着柯小禾,与她聊天解闷,处理外面的琐事。让她不用亲自面对那些令人心碎的事情。
隔三差五的与礼月喝酒,两人有时一句话也不说,但无论如何礼月都只带一壶酒,多半点都没有。
她的状态慢慢的好了起来,但是今天,又低落了。
她紧抓着叶五问,五七真的会还魂来看家人吗?叶五反问她:“这要是真的那还了得?”
背过身,荣宁便问,“五爷干嘛不骗少夫人,您舍得看到她难过?”
“看来你没少骗女人,”叶五看着荣宁笑了,他说:“有的时候心得硬一点,知道吗?”
当夜,月亮如往常一样高悬,冰冷清亮。
叶五与柯怀思怕她精神不好,过了十点就把她赶回来休息了。
她床里缩着,思绪再次被纠缠住,她还是不想忘记,不想让徐以秾的记忆消失。
她明白这几天的状态都是虚假的,她不想在没有徐以秾的世界里毫无意义地活着。
桌上放着一壶酒,她回来时就发现了,肯定是礼月拿来的。
柯小禾拿起喝了一口,发现今晚的酒味异常浓烈,才三口她就倒下了。
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也不知道几点钟,她先是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她努力的想要看清房内的景致。
可是眼睛太累了,忽然,房内出现了一个人影,慢慢的朝她走来。
柯小禾的心揪了起来,她忍着天旋地转下了床,跌跌撞撞的朝着那个人影走去,因为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轮廓,正是她日思夜想的丈夫——徐以秾。
离那个人影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双腿发软,倒了下去,她被温暖的怀抱接住,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我好想你……”说完,双臂环上了徐以秾的脖子。
“好想好想你。”柯小禾说着开始亲他,感受着熟悉的味道,徐以秾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太珍贵了。
“小禾……”徐以秾试图唤醒她。
柯小禾带着酒味腻在他身上,而且整个宅子都飘着白布,挂着白皤挽联,那上面的字怎么看怎么怪,“功勋永留”这几个字让他觉得很不对劲。
“小禾?你怎么了?”徐以秾轻拍着她的脸蛋。
柯小禾一口咬在他的手上,然后轻轻舔着他的手腕脉搏,迷离的眼神望着徐以秾,踮起脚尖,咬住他的脖子,吻着他,留下了深红的痕迹。
根本不容徐以秾多说话,她将他带去床边,一把推倒,徐以秾怕伤到她,只能由着她动作。
原本以为一会就会消停,可没想到柯小禾竟然哭着跨上他的身体,搂着不住的亲吻,一切都是她主导,舌尖肆意的侵入让徐以秾一时间不知所措。
久别的爱人怎么忍得住?何况徐以秾在外许久,对柯小禾的渴望已经无法压抑。
他也不知道自己竟然会这么思念她。
炮火中,他满目都是她。
现在,黑暗中,他终于将她抱在了怀里。
徐以秾深叹一口气,将她翻转,压在柔软的床上,手指游走在她的腰间,勾勒着最轻柔的曲线,引出她细微的反应。
他享受着这种掌控的快感,感受着自己的触碰带来的欢愉。
俯身贴近柯小禾耳畔,低声细语,“我怕回来看不到你,”
“你知道吗,每一分钟,我都更加想你,我从没想过放你走……我没这么大方,小禾……”
柯小禾听着低沉的爱语,呢喃着,她的手腕被扣着,这种暧昧的控制让她的体温进一步升腾。
徐以秾贴着她,感受着滚烫的温度。
柯小禾迷蒙中,心跳如激烈的鼓点,她的指尖轻划过徐以秾的脊背,感受他的坚实。他双臂紧紧搂着她,嘴唇在她的纤细的颈部留下热吻。
随着徐以秾的动作,一阵颤栗从柯小禾的脊梁传遍全身,她变得更加敏感,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身体的每一寸都传递着情爱的信息,唇舌交缠中,她的身体如一根弦紧绷着,等待着被解放。
呢喃与轻叹在房间中缭绕,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气息,徐以秾克制的低声喘息将整个房间的冰冷一扫而空。
柯小禾在激情的拥抱中逐渐松弛下来,身体因为过度的紧绷而陷入无法自控的颤抖。
徐以秾温柔地在她的额和肩上覆以细致的吻,轻声呼唤着她的名字,仿佛这个名字是他心底最深处的咏叹调。
太累了,柯小禾脸颊绯红的蜷缩在湿润的床单上,她的呼吸急促,身体仍然余温滚烫。
徐以秾从后面紧紧抱住她,热吻在她的颈背上轻轻流淌,手指也不安分地在她身上游移。
这一切还不够,远远不足以填补他这段日子的思念。
激情的余音回荡在房间里,他渴望更多,渴望将她彻底融入自己。
他将柯小禾翻转过来,却惊讶地发现她在梦中哭泣。
徐以秾眉头紧皱,担心地问道:“怎么了?”她的脸颊挂着泪痕,而且刚才抱着的时候手感也告诉他怀里的人轻盈了不少。
柯小禾闭着眼睛,泪水在她的睫毛上闪烁,她哀怨地哭诉:“你马上就要走了,怎么办?我以后怎么办?”
徐以秾满头雾水,目光转向床角,发现放着一件陌生的军装。
他好奇地拿了起来,试图摇醒柯小禾,“这军装是谁的?”
但柯小禾已经陷入梦乡,只留下眼角的泪痕。
其实一进宅子门,看到那副惨淡光景,他就知道事有蹊跷。
但他过于急于见到柯小禾,过于想念她,以至于顾不得其他事情。虽然在他的算计下,柯小禾一定不会走,但——
毕竟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人心有时比战场局势还难以把握。
所以当他看到柯小禾扑向自己的时候,他什么都顾不得了。
现在,渐渐冷静,他的思维逐渐清晰,尤其是当他看到那陌生的被损坏了的军装时……
叶五与柯怀思两人在灵堂纱帘之后对坐聊天,有一搭没一搭。零点刚过,叶五抬头看向外面,看着院子里影影绰绰的,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他问:“来客都走了吧?”
柯怀思叼着烟,半躺在太师椅上,叹出一口气,道:“都走了。”
忽然叶五的嘴角勾起一个冷笑,他下巴向门外努了努,冲柯怀思说:“哟,这不回魂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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