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以秾与他对视着,将一本病历随手扔到了桌上,“肺部有黑点,咳血,肺结核?不过看起来已经好了。”
叶五噢了一声,拿过自己的病历打开,“手眼通天啊,我在法国的报告都拿得到。”叶五说着抽出一张X光片,举在阳光下,光线透过黑片投射在他的脸上形成破碎的光斑。
徐以秾点燃一支烟,平淡地说:“X射线是有辐射的,你知道吗?”
“知道啊,”叶五长舒一口气,叹道,“要不然我拍这个干吗?不就是想提前看看自己死亡的样子吗,可惜。”
徐以秾的眼神掠过叶五腕上纹着的小蛇,“但是你的皮肤受到辐射,损坏了,所以用纹身来遮盖。”
叶五抬起右手看了看,点头道,“是。老天就是不收我,没办法。”
“你的肺结核是什么时候好的,据我所知现在还没有对症的抗菌素。”
叶五沉吟了一下,随即便挑动嘴角,“遇着小禾之后才彻底好的,所以我的命是小禾的。”
徐以秾顿了顿,眼中神色波平如镜,仿佛听到的只是生活中司空见惯的琐事。
他点着头,说:“跟你,我就不拐弯抹角了,喜欢离离吗?”
叶五楞了一下,将二郎腿放了下来,正色道:“是个好孩子,我很喜欢,不过——你什么意思?”
“我想让你把离离带去法国,”徐以秾抬手制止要开口的叶五,继续冷静的说,“在这件事情上我很理智,所以我希望你也能客观地看待,
我并不是把离离当做筹码,而是现在国内和国际的环境你也看到了,不会好,只会更加动荡,根本不适合孩子的成长。”
他继续说:“我希望你能够好好照顾离离,这个女孩理智得有些超越了她的年纪,而且她对物理知识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以后她很可能适合成为一名科学家。”
叶五突然用力拍击桌面,打断了徐以秾的话,“你们柯家的人是不是有毛病啊?成天物色孩子培养?离离还这么小,你就给她定好未来几十年的路了?”
徐以秾说:“当然,这只是我的建议,一切在你,我相信你的判断。”
“你怎么说得我好像已经同意了一样,”叶五嘲讽的将双腿再次搁到了办公桌上,懒懒的看着徐以秾,“再说了,谁说我要去法国了?我觉得中国再好不过,特别是北平。”
徐以秾伸手抽出一个文件袋,却在将文件递出去的一瞬间停住了。
他抬眼看着叶五,问道:“你确定吗?我还可以找其他人。”说着,他就要将文件袋收起来。
\"等等,\"叶五急忙将双脚放下,身形向桌面前倾,伸出手要抓住文件袋,“给我。”
“你考虑好,我不勉强。”徐以秾,将袋子微微向后撤。
“拿来拿来。”叶五一把抢过,打开里面是一份收养手续。
“里面有一份表格,你可以把父亲的名字改成你的。”徐以秾吐出一口烟。
叶五将那张表格抽出来,皱成一团丢入垃圾桶,简短地说了三个字,“不必了。”
“那小禾呢?”叶五嘴角挑着笑意,若有所思的看向徐以秾,“既然女儿都托付了,那——”
不待叶五把话说完,徐以秾就打断了他,眼神中流露出一种冷峻的警告:“对小禾,我没有任何的理智可言,别挑战我。”
“如果小禾想要跟我走,你也拦不住,”叶五冷笑,“别以为我没办法对付你,是小禾,她,很喜欢你。”
徐以秾眼中的锐气忽然间消散开,连带着,脸上的棱角都柔和了起来,他掐灭了烟,眼睛看着烟灰缸中飘起的青烟,轻声说:“她是我的妻子。”
“你知道就好,有些事不要做的太过分,免得以后无法补救,”叶五顿了顿,换了个语气说,“怎么把小禾和离离分开我就不管了,那是你的事,只一条,别让我看到她哭。”
徐以秾眉头紧皱,看着叶五拿好文件走出了办公室。
浑身上下都打着绷带的荣宁在办公室门口等着,见到叶五出来赶忙上去跟着,张口第一句就问,“玉玺找到了吗?徐以秾怎么说?”
“啧,”叶五用文件打在他的头上,皱眉斥责,“被人打一遛够,还嚷嚷玉玺。”
荣宁抱住脑袋,满脸委屈地说:“找不到的话,少夫人和离离还会有危险的,青帮他们——”
“得了,这事儿就不劳荣爷您费心了,拿着。”叶五把收养手续交给了荣宁。
荣宁打开一看,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的欣喜之色,“真的?那我得改口叫小姐了?!”
叶五轻笑,“知道就好,她要是哭,我第一个找你麻烦。”
两人回了南纸店,没人敢跟叶五提昨晚的事,整个气氛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只有柯小禾跑了过来大声咒骂徐以秾,“他把我们的钱都拿走了!王八蛋!走,我们找他算账去!”
荣宁赶紧往后退,把手边的收养文件藏到了身后,陪着笑先逃去后院。
“别别别,”叶五拉住她,“民不与官斗,再说了,我们的确没申报。”
“可那是我们赚的钱啊!而且你们昨晚差点被打死了,他凭什么趁机?!不要脸!”
“这不没死么,”叶五将她按回椅子上,安抚道,“昨晚要不是他,我们——”
“会死?”柯小禾突然紧张起来,直愣愣地看着叶五。
“不好说,”叶五说,“反正今天肯定是下不了床。”
柯小禾听着,点点头,然后起身走向叶五,轻声地唤道,“叶五。”
“啊?”叶五浑身激灵一下,“有话就说,别这样,我受不了。”
“谢谢,你应该早说玉玺有多危险。”柯小禾说的真心诚意。
“我没说过吗?那真是我不好。”叶五笑了起来,觉得这个姑娘和以前在府里做丫鬟的时候不一样了,更加外向开朗无拘无束了。
他抬手在柯小禾的头上拍了拍,然后把她拖到怀里,说:“这不乖多了么,就得吓唬一下才听话是不是?”
说完肚子就被打了一拳,他闷哼一记弯下腰,大声的咳嗽着。
柯小禾吓得赶紧去倒水,赔礼道歉。
叶五接过水杯,放到一边说,“肚子饿了,想吃烤鸭。”眼神凄凉地看着柯小禾。
柯小禾立马点头,转身跑了出去。
买了烤鸭往回走的路上,经过报馆,见到报馆门口站着许多士兵,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但这些情景都让她想到徐以秾一大早派人把她冒着生命危险赚来的钱都抢走的事,越想越气,拎着烤鸭一路找到一间破破烂烂的报社。
民国这会,大小报社如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有的高唱官政,有的针砭弊端,还有的专做花边新闻。
像这种街头小报社,很可能里面就藏着几位刚正不阿的愣头青。
果然,当柯小禾说明来意后,报社里的几个年轻人都一脸严肃的点头,立刻就要写稿子。
“您能保证真实性吗?”一位穿着黑色长袍棉袄的年轻人问她。
“当然!”柯小禾可是有小黑册子的人啊!
为了证明自己的诚心,柯小禾把全聚德的烤鸭放到了桌上……
几天后,报社的人就给她打来电话,说是消息非常好,问可还有别的。柯小禾想也不想的就把傅主任的事添油加醋的说了出去。
这回没有等来报社的电话,反倒是等来了徐以秾。
正在南纸店里无所事事的柯小禾,看到徐以秾缓步走入店内,她反射性地转头就逃。
跑开两步才想起来自己凭什么逃?她可是正义的化身啊。
“干嘛?我们的税都交够一百年的了。”柯小禾自信满满地走了过去,一抬头,尽是挑衅之色,目光不时瞥向徐以秾胸口,紧紧盯住口袋的压边。
徐以秾手里拿着两份报纸,悠然地叩击了一下柯小禾的头,无奈地说:“你之前写我与海关有勾结,走私药物与枪械,我不追究,但你这次写傅主任,他可是陆军部现在的代主任,你写他倒卖文物,有证据吗?”
柯小禾撇了撇嘴,抗辩道,“这是肯定的,谁不知道啊!”
“谁都知道,不代表可以说,你要是有证据就拿出来,没有证据就不要乱说,到时候又要被抓。”徐以秾的脸色微变,他语重心长地说。
柯小禾愣住,瞪大眼睛反问:“证据?这难道不是已经公开的秘密了吗?”
“我看你是不懂证据的意思,”徐以秾打开报纸,指着上面对她说,“所谓证据,就是能证明某人犯罪的照片、录音或者本人签署的某些文件。
如果你无法提供相关证据,那么他就完全有权依法对你进行控诉,甚至可以将一些对党国不利的罪名强加于你,到时候长官都难救你。”
“我用不着柯怀思救!”柯小禾顿了一下,忽然想起来的确很久没看到柯怀思了,她问,“你长官人呢?”
徐以秾的神色虽然没变,但是很明显顿住了,他神色凝重的看着柯小禾,慢慢地说:“长官奉命去东北了。”
“什么事啊?”柯小禾追问。
徐以秾摇摇头,说:“公务。”
柯小禾歪着头想了想,忽然问,“今年几几年?”
“什么?”徐以秾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柯小禾一摆手又无所谓的问:“奉少帅的命?”
徐以秾将目光投向她,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
他的平静反而让柯小禾感到一阵心慌,她闪避了他的注视,轻哼道:“说了你们这种人也不懂。”
“我也没问啊。”徐以秾语气柔和,仿佛可以包容她所有的骄横。
风中突然响起了信鸽的呼啸声,呜呜之声如同一首曲调,回荡在天空之下。
自然的生物之声,照亮了两个人的相对沉默。
柯小禾不由自主地抬起头,跟随着那阴郁的影子向前看去。
这几日都没有再下雪了,阳光像白色的绸帛,铺天盖地的洒下,仿佛抹去了一切的痕迹。
冬日暖阳的明亮,让世界重新变得安静温暖。徐以秾就站在这片旖旎的光芒之中。
柯小禾忍不住盯着他看,她的手挡在眼前,试图减弱直视阳光的刺痛。
她看到他在笑,笑容充满温度,萦绕在嘴角,如同初升的阳光。
一瞬间的目光接触,她看进了他的眼中。
深邃的目光宛如湖水,暖意凝结在眼神,内心的防线在这一刻轰然破碎。
但紧接着,柯小禾的内心便拉响了警报,
别被这个男人的容貌迷惑了!
他干的那些事你都忘记了吗?!
但他真的非常有吸引力啊……
他才抢走你一笔巨款啊!
可是他真的很好看啊……
“咳咳——”徐以秾轻咳,打破她的内心纠结。
柯小禾立刻清醒过来,转身要走的瞬间,她的手臂却被人牢牢地握住。
“放手,不然我叫了。”柯小禾警告他,朗朗晴空还妄想对她用美男计?!
徐以秾双手抬高,表示不会再进一步动作,轻声说:“我知道现在无论我说什么,都只会刺激你继续下去,我只想告诉你,越是对官位高的越是需要切实的证据。”
“哎?徐以秾,你小子不会是想借刀杀人吧?!”柯小禾忽然明白过来什么。
“嗯?”徐以秾忍不住笑了起来,连话里都带着浓重的笑意,“夫人怎么变聪明了?”
“你——”柯小禾忍不住扬起了手,想要给他一记耳光。
但徐以秾似乎早有预料,他后退一步,她的手正好挥空。
“我先回去了,记得,要动他就得有证据。”
柯小禾骂骂咧咧的翻开小黑本,你想让我帮你扳倒那个姓傅的?做梦!
她点兵点将的把目标换到了后勤处的一个人身上。
手指点着那个人的名字,陷入了沉思,为什么天津没收的本子上会有北平官员的名字?她疑惑的往后翻了几页,又放下心来,原来不光有北平的还有河北、上海的、甚至最后几页还有零星几位南京的。
后勤部的这个人她曾经见过,一看就是平日吃的脑满肥肠的,柯小禾把这人的名字交给小报社。年轻人义愤填膺的写了好长一段的声讨陆军部的檄文,并作出预告,之后还会有更重磅的人名。
两个年轻人要柯小禾一定要注意安全,柯小禾反问他们不需要担心自己的安全吗?
“我们是学生,平时也不住这附近,而且我们学校的教授都与要员关系较好,校长也认识外交官,所以政府官员一般不会来学校找学生的麻烦。”一个年轻人说着,推了推鼻梁的圆形镜框,“毕竟要担心国际舆论。”
“啊?”柯小禾咽了口唾沫,怎么听着危险只在她一人。
还好她不怕,毕竟有叶五这帮打手在身边,来找麻烦的话指不定谁打谁呢,她可是见过叶五荣宁身手的。
此时此刻柯小禾忽然感受到了当恶霸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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