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夜晚可以滋生出无数的思绪。
像是一股骤然倾泻的洪流,柯小禾根本控制不了自己飞速旋转的思绪。
她想到了那晚婚礼、军校以及在那之后与徐以秾交往的这段日子。
她都是心灰意冷的,觉得徐以秾也许根本就不爱自己。
他只不过是被柯怀思那似父似兄的命令绑住,娶她不过是权衡了利害后的最优解,符合他在仕途上升的目标。
这个年代,像他们这样的人是没有婚姻自由的,与其追逐虚无缥缈的爱情,不如一步步脚踏实地的攀升更有吸引力。
他们唯一可以享有的感情“自由”,是在封建婚姻的束缚下,与那些接受过新型教育的女学生们的暧昧。
可是,记忆一旦触及到了天津,在老督军那过的几天,她又觉得好像徐以秾对自己也并非没有一点感情。
更不必说在那之后的肌肤之亲与床笫之欢,“死而复生”的欣喜,她明明看到他眼里的感情与**。
然而,柯小禾真的很害怕,可她又无法清楚地说明白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
走到镜子前,紧紧地盯着里面清晰的面孔。
这是她,但同时又不是她。
她在现代虽然也是依附柯家的,但始终可以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所以被赶出家门她依然可以用自己的能力,赚个三餐不愁。
可是在这里,她明白自己一旦脱离柯家,脱离了丈夫徐以秾,自己一个人去到社会上,会面临什么。
北平虽大,留给她这样一个女人的位置可能只有那些去处了。
所以当时,她才一门心思的想要扒着叶五,想要逃开去法国。
柯小禾穿好衣服,梳着一头柔顺的秀发,她始终不愿意按照他们的话去把头发梳理好,盘起来,像一个夫人那样。
让头发自由地飘散在肩头,昂起头走了出去。
外面阳光很好,照得她眯起了双眼,昨晚没休息好,今早也不饿。她想这个时间徐以秾肯定早走了,所以没有绕过花厅。
却不想在花厅处看到了站在阳光里的徐以秾与离离。
她一愣,想要避开,但马上发现离离的肩膀在抖动,似乎在哭泣。
柯小禾站住了,听到徐以秾严厉的质问离离,为什么很多题都没有写完。
离离不敢抬头,连哭都是闷着声音。
徐以秾将那本作业撕了,丢给下官,说:“以后你不用去接,让荣宁去接。”
“爸爸!”离离终于叫了出来。
徐以秾低头看着她,语调平淡,“你以后可以去南纸店,我不会管你了。”
“爸爸,爸爸,我一定不玩了,我这就去写作业,爸爸……咳咳——”离离声音悲伤极了,小小的双手抓紧了徐以秾绿色的军装袖口,眼泪湿润了面颊,滴落在衣服上,“我一定不去玩了,我好好写作业,爸爸……咳咳……”
柯小禾心疼至极,她上前抱着离离,责问徐以秾:“你怎么能这样对孩子?她题目不对你可以教,怎么能吓她?!”
徐以秾对柯小禾的到来似乎有一丝丝意外,但他依旧是冷静的说:“我没有吓她,如果她不愿意学习,只想玩,可以去南纸店玩。”
离离在柯小禾的怀里开始呼吸急促,畏缩的身体忽然开始颤抖,她猛烈的咳着,小脸涨的通红。
从柯小禾身上挣开,抱着到徐以秾的腿,哀求道,“爸爸,我一定用功读书……咳咳……”
“徐以秾!”柯小禾忍不住吼道,“她都咳成这样了!”
徐以秾回头看了看柯小禾一眼,两人对视后,他深深的叹息着。
刚要说话,忽然从院外跑进来一个士兵,大声报告:“南京政府军部高等顾问官已经全部抵达了。”
徐以秾的手在离离的头顶轻拍了拍,然后又看了一眼柯小禾,低声说:“晚上说。”
说完便带着下官走了,脚步声在青石板上激起回声,逐渐远去。
柯小禾望着他挺拔刚硬的背影,刺眼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高大而修长的身躯在军装的衬托下展现出自信和威严来。
谁也不能否认现在的徐以秾是一位雷厉风行的军人,曾经的少年才俊正消融在他越加严谨的言行中。
不知何时起,那双清澈的眼中也开始透露出深沉的光,多是果敢犀利的,而非初始时的少年跃动。
柯小禾原本想帮离离请假,但是离离自己擦掉了眼泪,收拾好书包,咳着非要去学校,无论柯小禾怎么哄,小姑娘就是坚定的要去上学读书。
她只能自己去了南纸店,正好碰着叶五刚起来,她不由得叹一句,“你懈怠了。”
“以前你天不亮就骑马射箭了,现在日上三竿才起来,”柯小禾看着叶五慵懒地靠在台阶上逗蛐蛐,“当心身材走样。”
叶五嗤笑着,一条长腿跨过去,踩在柯小禾脚边,说:“走没走样你试试不就知道了,看怎么看得出?”
柯小禾没好气地踢了他一脚,与他一起并肩坐在台阶上。
“怎么了又?你还不如跟着我那段日子呢,虽说成天被欺负得够呛,但好歹没这么萎靡不振,看看,”叶五替她把刘海别到耳后,说,“比冬天过不去的小家雀儿还丧气。”
“你最近和柯怀思联系过吗?”柯小禾让开叶五的手指。
叶五神色淡然,说:“去关外了,你和徐以秾的事他帮不上忙。”
“我和他没事。”柯小禾语调沉郁,闷闷地说。
“你这都唱上牡丹亭了,还跟我说没事。”
“叶五……”柯小禾犹豫着开口,“如果我求你把离离带去法国可以吗?”
叶五双眸低垂,忽而抬起看向柯小禾问,“怎么了?”
“我觉得徐以秾对离离有点过于严苛了,今早又在训她做错题。”
“噢,”叶五了解地点点头,不无感慨地说,“你那是没见到这小孩儿当时在柯家和柯怀思一起过的什么鬼日子,我是见过这帮军阀家里的高压教育,他现在对离离宽松许多了。”
“你不明白……”说着柯小禾想到了昨晚两人的争吵,她低下头去,语气稍显落寞。
“怎么?”叶五的声音有些紧,他问了几声柯小禾依然不理后,伸出手,抚过她的脸颊,将她下巴抬起。发现柯小禾眼眶微红。
他紧皱眉头,语气中带着怒意问,“徐以秾欺负你了?”
“没有,我们只是因为那些商家的事吵了几句,我觉得,”柯小禾叹着气,再次让开叶五的手,说,“他变了。”
叶五这才放松了语气,说,“人没有这么容易变,他只是按照轨迹成长下去,自然而然就会这样。”
柯小禾忽然转头看着叶五,发现这人似乎也变了,“你这个纨绔子弟怎么说得出这么理智的话来?!”
“你这话说得对,你五爷我,好歹也修过哲学。”叶五一拍大腿站起来,“得了,问你正经事,股份还要不要了。”
“要!”柯小禾毫不犹豫地回答,“可是没钱啊!”
“昨儿收的钱再加点儿肯定够了,我去谈。”
“昨天的钱我叫人送回去了,没要。”柯小禾说。
叶五听着起初一愣,一拍脑门点点头,表示理解。
柯小禾忽然抓着他袖子急切地问,“你说徐以秾不会因为昨天的事找那些商家麻烦吧!”
叶五摇头,十分确定的说,“放心吧,徐以秾不会去找他们的麻烦。”
“为什么?我看他昨晚好像很生气。”柯小禾说,“而且,他们骂他是军阀,军阀不就是欺负人的吗?”
叶五微垂着眸子,嘴角上扬,轻蔑道:“他们可能都没见过徐以秾,你们柯家几代都是大军阀,那些商家在他们眼里压根就是蝼蚁,交钱留着,没钱滚蛋,哪有那闲工夫去找麻烦,还欺负,哪儿这么闲?”
既然如此,柯小禾就放了心,她也站了起来,站在叶五身前昂着头,提了要求,“我还能凑点钱,你那还有,咱们一起把那些股份收来,到时候四六好不好?”
“五五,少了不干。”叶五眼中居然闪着贪婪的光。
“你要回法国的呀,到时候又带不走!”
“我带走干嘛?放着又不会坏,你也说了电车公司肯定会运转下去,只要转着我在法国照样收钱。”叶五说的理直气壮。
“是吗?股份在这里,海外也能收钱?现在也是这样?”柯小禾双眼放光。
“不然外国人敢来做生意吗?”叶五眼角微笑,“五五,甭跟我啰嗦,干不干?”
柯小禾一咬牙,点头道,“干!”
也不知道叶五哪里来的人脉,居然除了柯小禾谈定的那些股东外,又找了些想要出售股份的。
他带着柯小禾在傍晚的时候去到一家酒楼,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有男有女,看着都是非富即贵的。
交易谈判中,酒香与烟雾缭绕在一块,柯小禾恼怒自己的话总被人打断,似乎没人真正在意她说的什么,虽然她才是这场交易的初始者。
她沮丧地坐了下来,生气地吃着面前的炒菜,听着叶五与这些人的交谈,推杯换盏后,终于以将近二十万的价格收了近百分之三十的股份。
一位老板苦笑着摇头,“这世道真他妈晦气,你们看看,还不如一辆车子贵。”
有人安慰他,说是能逃了就行,散户本就是被人割的命。
柯小禾到最后也忘记了吃菜,又闹腾了一阵,才散了场,两人没坐车,走路回去正好吹吹冷风清醒脑子。
“我们哪有这么多钱?”柯小禾问他。
“杂七杂八的凑一下,不够再借点,这些股份肯定是要拿下的。”
两人说笑着踏进了南纸店的门,却看到前院厅口阴影中站着一个人。
柯小禾惊讶地僵在了原地,叶五则低着头,从她和那个人影之间悄然穿过。
“小禾。”
徐以秾从阴影中走出,高大的身形将身后厅堂中的光线遮挡住,一道黑影投到了柯小禾的身上,将她全部笼罩其中。
柯小禾看着他一步步向自己走来,她却不自觉的往后退了半步。
“小禾,”徐以秾深吸一口气,道,“那些商户,我以后不会逼他们逼这么紧,我派人去安抚过了,这半年不会再问他们收钱。”
他的声音十分低沉。
“噢……”
“早上是我不对,”
柯小禾的心绪忽然间被巨大的情感堵住了,她把头转过去,不敢直面徐以秾深邃的双眼。
“离离我也哄过了,她咳嗽没什么了,今天的作业我已经检查过,做的很好,所以就不额外布置,让她和荣宁玩了一晚上,已经睡下了。”
“噢。”柯小禾沉默。
“小禾,昨晚我语气冲了些,”徐以秾再靠近一步,他的气息中带着微微的酒气,语调稍有颤抖,“对不起。”
“噢。”柯小禾往后退去。
徐以秾原本已经抬起的手,停在冷风中,他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不,我要在南纸店睡。”
“小禾……”徐以秾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歉疚,他剑眉紧锁,“你可以生气,可以怪我,但是你不能不开心就留宿在别人家里。”
“这是我的自由。”柯小禾看着徐以秾,挑衅道。
“我们是夫妻,无论在哪里这都不会是妻子的自由,”徐以秾尽量让自己的话语柔和下来,“如果我留宿在另外一个女人的家里你会作何感想?”
“随你。”柯小禾别过头去,冷漠的回应他的愧疚言语。
“柯小禾。”徐以秾的声音越来越沉。
“干嘛?”柯小禾觉得这语气不对头,刚转头,一股强大的力量瞬间将她带了上去。
晕眩中,院中景物快速倒转,她仿佛离地面越来越远,几秒钟后,她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徐以秾扛在肩上。
“徐以秾你疯了吗!放我下来!”她尖叫着,双腿拼命踹踢,却无法摆脱他的控制。
徐以秾的手牢牢抓着她乱动的双腿,脸色冷硬,道:“我是疯了,才能由着你这样闹下去!”
“你好歹是个军官啊,怎么能干这事?!”柯小禾双手扒住门框不放。
徐以秾面无表情地偏头,利落地在她手背上打了一记,她吃痛松开了手,大叫起来,“救命啊!强抢民女啊!救命啊!叶五!荣宁!”
下官惊愕地看这徐以秾扛着柯小禾出来,但马上反应过来,快速地替自己长官拉开后座的门。
徐以秾将柯小禾狠狠地扔进车子,双臂压下撑在车座上,把想要起身的柯小禾重重地压了回去。
他低头,将自己脸颊贴近柯小禾,刹那间,他的眼神中充满了霸道与占有欲,“叶五救不了你的,你是我夫人,你得跟我回家。”
“你——”刚想抗争,柯小禾忽然觉得腰部一紧,她的身子被徐以秾大手按住。她吓得瞳孔收缩,看着徐以秾矮身钻进了车厢。
带上车门后,他冷声道:“开车。”
下官一踩油门,车子发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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