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徐以秾坚实的怀中醒来,脑子还有些糊涂,她问,“你怎么在这?”声音微弱带着不解。
徐以秾的眼神中满是焦虑,泛着浓黑的瞳孔里透出无法掩盖的担忧。
一阵无比猛烈的眩晕袭来,柯小禾骤然翻覆在黑暗之中。
梦中的时间就像流沙,无法捉摸。
她仿佛又置身于现代骄阳之下,高耸入云的钢筋水泥大厦取代了瓦房矮巷,繁忙喧闹的车水马龙取代了铃声阵阵的电车与人力车。
柯小禾猛地睁开眼,斜上方玻璃吊水瓶映入眼帘,她深吸一口冷气,谢天谢地,她还在民国。
她不想离开这里,不想失去自己的丈夫和还未出世的孩子还有她那岌岌可危的事业。
“小禾。”夹杂着关切的嗓音有些颤抖,黑色的影子轻轻覆盖在了洁白的床单上。
柯小禾抬眼看到徐以秾弯下腰来,仔细的察看着她的面色。
“还好吗?”
柯小禾喉咙绷紧,她没有力气去形成长句,只能点头来回应。
这样的的无力感对她来说很熟悉,就像很久前的那次一样。
“今天早上你吃了什么?”徐以秾问。
柯小禾摇头,微弱的嗓音几近消失,“没……”
徐以秾眉心深锁,满眼都是困惑。
“以秾,”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位身穿白大褂的医生半个身体探了进来,朝他招手,“你来一下。”
徐以秾的手指在她额头上轻轻滑过,笑容温暖:“你先休息,我马上回来。”
柯小禾觉得胸腔里有种渐渐腐烂的感觉,她用手抵住心口,硬生生忍住痛楚想要挣扎起身,可始终无法做出下一步的动作。
没过多久,徐以秾和那位医生便回来了。柯小禾看着徐以秾将吊瓶取下,透明的滴瓶随着他的动作在光线中闪烁。
他敲开小药水瓶的封口,将针管的头插入,吸出一些药水后,慎重地注入了大滴瓶内。
“什么……”柯小禾疲劳地眨着酸涩的眼睛,眼前一个个瓶瓶罐罐的让她感觉十分不安,仿佛这些无生命的物体预兆着未来的命运,她可能要依靠它们捱过这平行世界的漫漫人生。
“氨基酸,”徐以秾平静地回答,他一边说一边将吊瓶重新吊好,然后调节了滴水的速度。
他拉过她的手,指腹覆在她脉搏上,笑着对她说,“增加免疫力的。”
“肺炎吗……”
徐以秾点点头,“症状上有些像。”
“那……那……”柯小禾手在被子下捂住了小腹。
“没事。”徐以秾很肯定的告诉她。
这个回答让柯小禾安下心来,她咳了几声,闭上眼睛头垂向一边,沉沉地睡了过去。
醒醒睡睡,她总在睡眼迷蒙中看到熟悉的身影在床前走动,有几次她已经看到传说中濒死的光芒,但总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将她的意识一次次的唤回。
这场突如其来的病一直持续到了三月底,柯小禾看着窗外的雪景慢慢褪去,绿色浸染开,如水墨画那样。
在繁复的治疗下,她的身体居然奇迹般地慢慢康复起来。
身体恢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钱赶紧拿去将预订好的三辆德国电车买了回来投入运转。
徐以秾让她再考虑一下,柯小禾则固执地表示,人生只争朝夕,说了你也不懂。
“虽说现在外面比之前要平稳许多,但是最近要开X代会了,肯定还会闹的。”徐以秾认真提醒她,“你不如等会开完再说。”
“你们开你们的,关我电车公司什么事?”柯小禾不是不理解,她是很烦躁,好好的于民生有利益各方都能赚钱的事,怎么就是开展不顺呢,“你们果党可真烦。”
“这也不单是一个派的事,”徐以秾微笑着看着她,走过来,温柔地将柯小禾拉进怀中,亲昵地亲吻了她的额头,说,“我过两天要去山东。”
“干什么去?”柯小禾抬头问。
“剿匪。”徐以秾口中的这两个字极度冷漠。
“阎锡山他们不是都投降了吗?”
徐以秾深吸一口气道:“不是他们,是XX。”
柯小禾面色忽然变了变,她想的是,我X肯定是最后的胜利者,那徐以秾此去不是凶多吉少吗?
“你别去了好不好嘛。”柯小禾开始耍无赖,“你看我肚子都大了,你放心吗?”
徐以秾爱怜地摸着她的头发道:“我就是想提前解决一些麻烦,等你生产的时候,我就能一直陪着你。”
对于徐以秾的安排她觉得很有道理,“还有什么但是的呀?”徐以秾学着她的腔调说话,让柯小禾笑了好一会。
柯小禾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日渐突出的小腹上,软磨硬泡,“别去了嘛。”
“我是军人,小禾,打仗是逃不开的。”徐以秾看着她,声音温和而坚定。
柯小禾气呼呼地把头撇向一边,“不识好人心!”说完甩开徐以秾要搭上来的手臂,转头往卧室走去。
又气又急的她在门前台阶上滑了一跤,柯小禾捂着摔痛的屁股,担心的马上就要去医院检查。
徐以秾拿出听诊器,细心地在她小腹上听了一会儿,才说:“没什么事,你跌倒的时候我看到你手臂撑了一下。”
柯小禾内疚道,“我还是别穿高跟鞋了……”
“也没有说高跟鞋就会伤到胎儿,主要是会让孕妇的双脚有压力。”徐以秾说。
“在想什么?是不是想要怪我?”柯小禾已经撅起了小嘴,本来摔一跤就很害怕了,要是徐以秾再怪她,可真是会嚎啕大哭的啊。
“我在想,”徐以秾柔声说着,指尖轻轻划过她的鼻尖,“这次能逃掉。”
“你要做逃兵?”柯小禾吃惊的说完立马捂住自己的嘴巴,徐以秾竟然会为了她不上战场?
“也不算逃吧,反正剿匪是长期的,这次不去而已。”
柯小禾听着点点头,下次是下次,下次她还会找机会拦着他出征的。
可是,毕竟是打仗啊,作为一个旅的参谋长说不去就不去了?未免太儿戏了些。
“可以直接请假?参谋长不是就一个?你不去怎么办?”
徐以秾放声笑了起来,反问她,“你是想让我去还是不想让我去?”
他摸了摸柯小禾的脑袋,安慰道:“先去那边布防,最初几个月,战事不会很激烈。”
柯小禾开始后悔了,早知道就让他去了……
一抬头发现徐以秾往后院走去,她追问:“你干嘛去?”
“我去‘请假’。”徐以秾抬起右臂对她挥了挥。
柯小禾根本没理解,但是半小时后,当看见右臂绑着绷带的徐以秾踏进门来的瞬间,她一时愣住了。
柯小禾的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怎么了?!”她声音尖锐紧张,手心冒出一层冷汗。
徐以秾耸肩微笑,“手臂伤了,等好了再赶去前线,我想指挥部不会不允许的。”
柯小禾突然松了一口气,嘴角闪过一丝笑意,“这法子不错!”说完,她的手拍在了徐以秾绑着绷带的手臂上。
“啊——”徐以秾刹那间痛呼,脸色苍白到了极点。
“你……”柯小禾突然大吃一惊,“真的伤了?”
“当然是真的……不然你以为陆军医学部这么好糊弄吗。”徐以秾伏在沙发上,满额头都浸了细密的汗珠。
“你怎么做的啊……”柯小禾倒是双腿先发软了,心里带着深深的惊惧。
徐以秾扯出苦笑道,“总之,比你从阳台上摔下的那次要轻的多。”
带着心酸的甜蜜在心中绽放,她小跑到徐以秾的左边,撒娇一样的黏在他身侧,嘟囔道:“你放心,我这段时间肯定太太平平哪里都不去!”
徐以秾看着情绪起伏不定的妻子,担心与爱意同时在他心间涌动。
之前的那段时间回想起来还是会心惊胆战,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挨过来的。
整个医院的医生都来告诉他,情况凶险,生机渺茫。但他并未放弃,甚至在那一刻,他选择舍弃对科学的信赖,坚定地相信命运。
他深信自己与小禾的命运是交织在一起的,不可能在仅仅相爱不久后就分道扬镳。
他深信他们两人还有更深的交融,远不可能止步于此,不可能只停留在这个冰冷的病房里!
“小禾……”徐以秾左手抚摸过妻子的秀发。
“嗯?”柯小禾悠悠抬头,眼神充满期待,似乎在等待他即将说出口的甜蜜诺言。
然而,徐以秾犹豫了片刻,要出口的话却消失在他的喉间,只留下爱意的余温,他将柯小禾紧紧拥在怀中,热烈地迎上她的红唇,融入深深的吻里。
肚子越来越显,但内心却更加焦躁不安。她根本不像她保证的那样,这段时间太太平平,而是在自发的把自己关在家里后,仿佛得了大病一样的烦躁。
这天荣宁带了离离过来,一见面离离就要去摸她的肚子,却被荣宁飞快地拉开。
柯小禾皱起眉头,有些不爽地说,“你们怎么都把我当瓷瓶,动也不能动,碰也不能碰的。”
离离也说:“是啊,五叔叔也叫我过来别乱动,万一撞到妈妈可就糟了。”
柯小禾更加不满了,“你们这是挑拨母女关系!”
“这怎么能是挑拨您们关系呢,这都是五爷关心您,谁让您身子弱不是。”荣宁赶紧赔笑。
“我要带离离出去玩。”
“呃……”荣宁犹豫,“哎哟,您就忍一忍,等生了后调理好身子,长官肯定哪儿都带您去。”
“我就出去转转,你怎么也管起我来了!”柯小禾恼怒。
“哪儿敢呢,”荣宁没招,只能答应下来,“转,转,您想怎么转就怎么转,别转太远就成。”
“怎么?”柯小禾靠近他问,“外面还这么乱?我的电车事业还好吗?”
荣宁点头,“好得很,您别操心,都好,不好的那块也不归您管,您踏踏实实的挨家养着最好。”
别指望一两句话就能让她相信,所以等荣宁带着离离回南纸店后,柯小禾自己跑去外面看。
果然和荣宁说的一样,街面上显得异常平静安稳。
叮叮声不时从远方传来,旋即一辆电车划过她的视线,而人力车夫们则聚集在车站附近,等待接送近距离的乘客。
这一切看起来是这么的美好,柯小禾心中涌上一股奇异的感觉,仿佛这整个秩序由她一手主导,一手塑造。
老母亲的欣慰感又油然而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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