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柯小禾还在奇怪的时候,女孩子拿出自己的粉饼盒打开放在她的面前。粉饼来自法国,刻着花体字,镜面清晰打开上面便清晰的映照出一张眼下晕红的瓜子脸来。
色如春花,这不打紧。
重要的是原本应该待在棱角分明的唇瓣上的深红色唇膏不知何时被推扯到了斜上方,一抹,用力且色泽不匀。
柯小禾想到了叶五当时的动作,可能是被他那张薄唇蹭出去的,她带着笑以指弯抹上去。
这个时代的唇膏哪怕是高级货成分也不如现代的普通货,油脂与色彩的配比总是少了些什么,光靠手指只能越擦越模糊,最后镜子里显出的一团更加暧昧的色彩晕在一边的脸颊上。
“去洗手间擦吧,沾点儿水。”
有着暖阳般笑容的女孩说话带着很重的北方的口音,可是又与叶五荣宁他们的不同。
柯小禾还在想着事,于是先谢了好意,转身就走了,那位不知道哪里来的姑妈还在她桌前坐着等她呢。
庶务科的大部分组员对她的事虽然见怪不怪,可还是会有怨言。谁也不喜欢动不动就有个不相关的外来人士坐在厅里东张西望。
柯小禾进来的时候被几个组员不冷不热的嘲了两句,又被科长叫进去训,全是在怪她。
“科长说的对,我一会出去跟门卫打招呼别往里放这些亲戚。”
“怎么是我说的呢?这是部里的规定。”科长的话滴水不漏。
“那我——”
“家里的事在家里处理,我们庶务科里也有不少重要资料的,总是外人进进出出,或是泄露或是丢了这都不是你我这个职位可以承担的责任。”科长也是实话实说。
柯小禾看着科长的办公桌开始发呆,科长又说:“虽然说是长官的家人,但是之前都没有来过,你来之后才来的,所以你应该从你的身上找找原因。”
一句话里全是你你你,柯小禾听着头疼,合着就全是自己的责任?徐家的亲戚徐以秾是半点责任都没有是吧。要不是这些人姓徐,要不是柯怀思三令五申的要她好好对待,能有这些破事?
柯怀思?
柯小禾眼珠一转,出了科长办公室就对那位徐家姑妈说你且等等,你的事能不能办我给你去问。
她一溜烟跑去找到柯怀思,把事一说,“您看着办吧,开不开这个条子。”柯小禾打的主意很简单,柯怀思不是一直要她顺着徐家人吗?那这件事你自己来顺吧。
本以为按柯怀思的性格,这种肯定一口拒绝,却不想人家轻飘飘的来一句,“要多少?”
“您……”柯小禾傻了,她绕到大办公桌后蹲下来扶着椅子扶手,“她让您以军备进货为由头去进布料然后给她卖啊!”
“我听得懂。”柯怀思说。
“之后可能他们就会说要接手军备部某些货源啊!”
“可以预见。”
“这您都能忍?”柯小禾要对自家太爷爷刮目相看了,“您可是忠君爱国的表率啊,怎么干这事?”
“忠什么?”柯怀思手指抵靠了下镜框,看着自家小辈问,“哪个君?你要复辟?”
“不是,”柯小禾摇着头,“她这是违法的吧,这不成了官商勾结?”
柯怀思抽出一沓类似发票装订的册子打开,旋松钢笔套,唰唰的在纸面上写了起来,笔锋拖拽出去按下最后一点,随即干脆的撕下这张,用食指和中指夹着一端在柯小禾眼前晃着。
“给她。”柯怀思夹着票据的手指用力甩了一记,打到柯小禾的头上。
柯小禾伸手要拿,可票据又被收回去几分,柯怀思的声音响在头顶,“听着,叫她拿市面五倍的价格来换。”
“五倍,”柯小禾听着赶紧抢过票据看,“你开多少?”
看了会她抬起头,想从宽大的帽檐下寻找柯怀思的双眼。
“知道怎么做了吗?”柯怀思已经将身体转过去看别的文件了。
“您确定?”
“和我有什么关系?”柯怀思写着什么的同时又加了一句,“去把脸洗干净,别玩太过你毕竟是姑娘家。”
柯小禾反射性的用手去挡先前的口红印子,本想反驳姑娘家怎么了,但她着实不敢这么近的去怼柯怀思。
这位姑妈接着票据就开始颤抖,本来是很开心的一件事,哪怕五倍价格也高兴,可看到数量那边是空的要多少自己写的时候她那白胖的脸上却出现了一些些忧愁。
柯小禾说:“自家亲戚看着填吧,姑妈生意场的也懂,这些事上下都要打点,钱总归都是撒到面上,为以后铺路的。”
“对对!”姑妈摸着柯小禾的双手,说,“你说得对,我回去和你姑父算一下,算好了就送来让长官敲章。”
“快些,这世道每天都在变,趁各路关系都还在能弄点是点。”柯小禾说。
姑妈看柯小禾的眼神都变了,从上不了台面变成了居然还有点用,除了这些还是其他话没有,好像这一切都是应该的,因为柯小禾是徐家的媳妇,被徐以秾看上的人。
这件事算是告一段落,之后只要等徐家姑妈想清楚自己能负担多少填写多少就是。柯小禾双手撑着盥洗台的边沿,水珠沿着下巴一滴滴的滴到大理石面上。
啪嗒啪嗒——
洗手间的门被推开,柯小禾的余光中站着一个人,她转头看去又是那个笑如暖阳的女孩子。
“这么巧?你也是这层楼的?怎么以前没见过你?”女孩比她还要惊奇。
“我之前这个点不洗脸,你好,”柯小禾擦了手伸出去,“我叫柯小禾,木可柯。”
“你好,我叫乔书尔。”女孩愣了。
“好名字啊。”柯小禾简单的应对一下,又转头细看是不是洗干净了口红印子,因为一会可能会遇到徐以秾。
可是就是那点红,不知道是搓太用力还是唇膏本身,就是有那么些浮在细腻的皮肤上。
柯小禾泄气的丢开手里的餐巾纸,对乔书尔笑着说:“我先走了,再见。”
“嗯,再见。”
果然出了盥洗室,没走两步转出走廊就遇到了徐以秾。确切的说不能说是遇到,而是见到。一身军装的他正站在半身窗那向往眺望着,那张年轻俊朗的面孔在宽大帽檐的遮掩下有些阴郁。
外面是一片洁白的世界,而这边看着的却是阴沉沉心头压着乌云的人。
柯小禾看着那张侧脸,眼神被男子气十足的下颌线吸引,人体的线条与笔挺的军装领子成了平行的两条线,原本少年细致白皙的肌肤上何时也泛起了剃须后的淡青?
初见时有些羞涩不善言辞的青年在慢慢的变化,岁月被心思牵动着,忧愁正爬上原本明朗的眼角眉梢,虽然远远没有到刻下印迹的地步,可是那一双望向远处的眸子里盛着的却是超过原本年岁的重。
柯小禾根本没发现自己看呆了,直到眼中的侧脸转了过来,宽阔的帽檐将窗外的光挡住一些,高挺鼻梁将光影分割,半张英气的脸被暗色笼罩住。
徐以秾早就知道柯小禾在看自己,他原本想等自己的“妻子”走过去,没想到这一眼看到了现在。
一动不动像个木头人。
她……怎么了?
那双眼分明有着疑惑,也分明参杂着情意,徐以秾不是木头,要是木头就好了,他就不会被这些恼人的情愫牵扯着让自己心绪纷乱。
他不是木头,他看的很清楚。
因为太清楚了,所以他也看到了那抹红,太扎眼了。
两人在走廊里停着,风刮过,雪花飘进,窗帘摆动,甚至时间都没法让他们往前再动一步。
直到温柔女声将两人中的缠绕剪断,“小禾你怎么还在这?啊!长官!”
乔书尔对徐以秾站直敬礼,徐以秾手握拳轻咳了一声,点了点头。
“长官?”柯小禾转头看身边的乔书尔。
乔书尔脸上已经收起了玩笑,她没理柯小禾,有力的放下手臂,对徐以秾说:“报告长官,下午会议的文件我已经准备好了。”
但是徐以秾的反应似乎没想起来这回事,他问:“你是李秘书的下属?”
“是的,长官!”
“你们认识?”徐以秾问乔书尔。
乔书尔这才转头看了柯小禾,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手指从那红色上划过,“怎么还没擦掉?”
柯小禾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她瞪着乔书尔,心里掠过接下来会出现的画面。
这女人说她满面春色的从转角跑出来,衣衫不整双唇不点而红,而唇膏则被抹到了别的地方,听到的徐以秾则比往常更冷淡的不作声走开……
柯小禾忽然发现她竟然是害怕徐以秾给自己的冷淡反应。
“这个口红还是别买了,蹭到一点都擦不掉。”乔书尔说,“上次我也是的,弄好半天呢,我介绍你个牌子啊。”
徐以秾的眼神在两人脸上扫过去,他发现柯小禾在自己的眼神下居然脸红了,而皮肤下的血色将先前的口红印子给掩盖掉了。
这让他的心有些松动。
徐以秾微微低了点头从两个正在讨论化妆品的姑娘身边走过,耳边是叽叽喳喳的声音,还有一丝丝淡淡的……檀香味。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