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那一瞬间仿佛被拉长、扭曲,然后猛地弹回。
办公室里落针可闻。那行亮在手机屏幕上的字,像一道无声却震耳欲聋的惊雷,劈开了所有虚伪的平静和冰冷的专业外壳。
万又水举着手机,手臂因用力而微微颤抖,胸膛起伏,急促的呼吸是她此刻唯一能发出的声音。
那双总是盛着光或倔强的眼睛,此刻燃烧着豁出去的愤怒和深不见底的委屈,死死盯着林雨。
林雨的脸色苍白得吓人。
那行字每一个笔画都像一根冰锥,狠狠扎进她心里最混乱、最想隐藏的角落。
她握着机械棍的手收紧到极致,指节泛白,几乎能听到金属内部细微的应力声响。
她的瞳孔紧缩,震惊、被戳破的难堪、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在其中飞快闪过。
她没想到万又水会知道。
她更没想到,万又水会以这种方式,在这种场合,将她极力维持的平衡砸得粉碎。
周围的同事连大气都不敢喘。
杜玥捂住了嘴,李斯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老王重重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几秒钟的死寂,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最终,是林雨先动了。
她极其缓慢地、几乎是僵硬地,将视线从那刺眼的屏幕上移开,没有去看万又水的眼睛,而是落向虚空中的某一点。
她的喉头滚动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却奇迹般地重新拼凑出了一丝冰冷的框架。
“……地址发给李斯。”这句话是对着空气说的,命令的对象却显而易见。“技术科急需监控数据,立刻去办。”
李斯一个激灵,如梦初醒:“啊?哦!是!林队!”他几乎是逃离般地冲回自己的工位。
林雨的目光依旧没有焦点,继续下达指令,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强行将脱轨的局面拉回案件的轨道。
“杜玥,跟进医院那边,受害人一旦有意识立刻通知我。老王,带人再筛一遍后巷附近的社会监控,连帽衫男人的行动轨迹必须摸清。”
她的安排依旧条理清晰,精准到位,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从未发生。
但所有人都能听出,那平静声线下压抑着的、几乎要崩断的紧绷。
下达完指令,林雨终于将目光缓缓地、沉重地,落回万又水身上。
她的眼神复杂得像一团浓雾,里面有震惊后的余悸,有被下属公然顶撞的威严受损,但最深处的,是一种万又水看不懂的、沉重的疲惫。
她没有对那句话做出任何回应。
没有否认。
没有解释。
没有愤怒。
她只是深深地看了万又水一眼,那一眼仿佛有千钧重,然后转身,一言不发地走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门,在她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所有窥探的视线,也隔绝了她此刻所有的情绪。
“砰”的一声轻响,像最终的判决。
万又水举着手机的手臂终于无力地垂落下来。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那行杀人诛心的字也随之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可它带来的毁灭性效果,却在空气中持续弥漫。
一股巨大的空虚和后怕瞬间席卷了她。
肾上腺素急速褪去,留下的是冰冷的虚脱和茫然。
她做了什么?她竟然当着全队人的面,用最不堪的方式,揭了林雨的短?
同事们的目光小心翼翼地在她身上停留,又很快移开,带着各种复杂的情绪:同情、好奇、震惊、甚至是一丝不赞同。
没有人上前和她说话。
低气压笼罩着整个办公区,比之前任何一刻都要沉重。
杜玥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递给她一杯温水,眼神里写着担忧,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万又水接过水杯,指尖冰凉,碰触到温暖的杯壁时甚至哆嗦了一下。
她低下头,看着杯中晃动的水面,映出自己苍白而慌乱的脸。
她以为自己会感到一丝报复的快意,但并没有。
只剩下铺天盖地的后悔和无所适从的恐慌。
她毁掉了什么。她知道自己毁掉了某些可能再也无法修复的东西。
她默默地坐回自己的工位,像一个失了魂的木偶。
周围的同事开始按照林雨的指令重新忙碌起来,键盘声、电话声再次响起,但都压得低低的,带着一种刻意的回避。
她打开那个深蓝色的笔记本。
林雨给她的那个。
指尖抚过纸张,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林雨最后那个眼神,那苍白的脸,那紧闭的房门。
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那个相亲,或许并非她想象的那样?
可是,如果不是,林雨为什么不反驳?为什么不骂她?
无数个问题在她脑海里盘旋,却得不到任何答案。
失语症像一道厚厚的屏障,不仅阻隔了她的声音,此刻更仿佛阻隔了她与外界所有的正常交流通道。
她连一句试探的、道歉的、或者说仅仅是询问的话,都无法说出口。
她只能被困在自己的沉默和臆测里,被汹涌的情绪反复煎熬。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案件在推进,李斯拿到了监控,杜玥传来了医院的消息(受害人仍未苏醒),老王那边似乎也有了些模糊的线索。
但万又水觉得自己像被隔绝在了这一切之外。
她机械地处理着手头分到的信息,却无法集中精神。
林雨办公室的那扇门一直紧闭着。
直到下班时间,那扇门都没有再打开。
同事们陆续离开,经过她工位时,眼神复杂,欲言又止,最终都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或一个匆匆点头。
李斯磨蹭到最后,走过来,迟疑地开口:“又水……一起走吗?要不要……去吃点什么?”
他的语气小心翼翼,带着明显的安慰意图。
万又水抬起头,用力摇了摇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然后指了指桌上还没处理完的文件,又摆了摆手。
李斯明白了她的拒绝,眼神黯淡了一下:“那……你自己小心点。明天见。”
终于,办公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空旷,寂静。
夕阳的光透过窗户,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更显得形单影只。
她望向那扇依旧紧闭的门,心里堵得难受。
她拿起手机,点开与林雨的短信界面。
手指悬停在输入框上,打了又删,删了又打。
「对不起。」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个相亲……」
「您还好吗?」
无数句话在指尖流转,却没有一句能让她有勇气发送出去。
最终,她颓然地放下了手机,将脸埋进掌心。
肩膀微微颤抖起来,无声的哭泣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显得更加绝望。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一墙之隔的办公室里,林雨并没有离开。
她只是关掉了灯,独自坐在黑暗中,指间夹着一支没有点燃的烟,任由窗外渐浓的夜色将自己吞没。
桌上,屏幕早已暗下去的手机旁边,安静地躺着那根机械棍。
冰凉的金属表面,映不出她此刻眼底深重的挣扎与痛楚。
那一行手机的质问,如同最锋利的刀,不仅剖开了她试图掩藏的秘密,也狠狠划开了她一直不敢直视的内心。
误会像一道深深的鸿沟横亘在她们之间,而万又水的失语,和她自己的沉默,让这道鸿沟显得愈发幽深,难以跨越。
余震未尽,黑夜漫长。
而黎明的到来,似乎遥遥无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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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余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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