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的周末清晨，总是比工作日多一分慵懒的宁静。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万又水的工位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带。

她盯着电脑屏幕，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深蓝色笔记本的封皮——林雨送她的，用来替代暂时无法发声的她与外界交流的本子。

虽然语言功能正在艰难地恢复，已能吐出一些简单的音节，但复杂的对话仍需依赖文字。

而此刻，她心里盘旋的事，用文字都显得沉重。

她的目光越过显示屏，落在斜前方李斯的工位上。

他正哼着歌擦拭心爱的机械键盘，神情是毫无阴霾的轻松愉快。

一股愧疚感细细密密地啃噬着万又水的心。

利用他的好感去试探林雨的反应，无论初衷多么混乱迷茫，这对李斯而言都不公平。

他值得一份真诚的对待，而不是成为她情感困局里的棋子。

和林雨确认心意后，这种愧疚感愈发强烈。

她们的关系是地下悄然涌动的暖流，无法宣之于口，但这并不意味着可以任由误解继续伤害一个真心待她的朋友。

她深吸一口气，在聊天框里打字，发送给了李斯。

「李斯，中午有空吗？想请你吃个饭，有点事想跟你说。」

李斯那边的歌声戛然而止。

他几乎是秒回，屏幕上跳出一个灿烂的笑脸表情包。

“有有有！必须有空！和又水吃饭，天大的事都得推了！”

万又水看着那行字，心里更不是滋味。

***

餐厅选在离市局稍远的一家安静简餐店。

李斯显然精心收拾过，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连警徽都擦得锃亮。

他显得有些紧张，又抑制不住兴奋，不停地找话题，从最近的球赛聊到新出的游戏。

万又水安静地听着，偶尔用手机打字回应，或努力发出几个单音节的“嗯”、“啊”表示她在听。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方悬停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将编辑好的文字推过去。

「李斯，谢谢你今天过来。首先，要跟你郑重地说声对不起。」

李斯的笑容僵了一下，眼里掠过一丝不解：“怎么了又水？好端端的道什么歉？”

「为之前的事。」万又水的指尖微微用力，「我最近因为受伤和……其他一些事情，心里很乱。

我感觉到你的心意，也给了你一些模糊的回应，但我必须承认，那对我而言，更像是一种……逃避和试探。这对你非常不公平，利用了你的真诚。我很抱歉。」

李斯脸上的光彩慢慢黯淡下去。

他沉默了几秒，再抬头时，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却难掩失落：“其实……我大概也感觉到一点。你跟我出来的时候，虽然也在笑，但眼神老是飘忽不定，像是在等什么，或者……在看什么。”

他挠了挠头，“是……林队吗？”

万又水的心猛地一跳，没想到李斯如此敏锐。

她没有直接承认，只是继续写道：「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自己的心态有问题。你是一个非常好的朋友，工作上是可靠的战友，性格开朗又体贴。但我无法用你期望的那种感情来回应你。我们……从来没有真正开始过，我也不应该让你产生那种误解。对不起。」

长长的沉默在餐桌间蔓延。

李斯低头，用力搅拌着面前的咖啡，勺子和杯壁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像是要把胸腔里的郁闷都吐出来。

“行了，我明白了。”

他抬起头，笑容虽然勉强，但多了几分释然的真诚，“说实话，是有点难受啦。但是，又水，你能这么直接地告诉我，而不是继续糊弄我，我反而更佩服你。这很需要勇气。”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认真起来：“而且，你说得对，我们是战友，是朋友。这点不会变。以后在市局，该配合配合，该吐槽吐槽，我李斯可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看着他努力表现出豁达的样子，万又水心中那块大石终于落地，涌上的是满满的感激。

她在手机上飞快地打字：「谢谢你，李斯。真的。你以后一定会遇到一个真心喜欢你的好女孩。」

“那必须的！”李斯重新恢复了活力，夸张地一甩头，“到时候还得请你们给我把关呢！……对了，‘你们’包括林队啊，她看人准。”

提到林雨，万又水的耳根微微发热，她低下头，含糊地“嗯”了一声，匆忙将话题引向了即将到来的新案子。

***

了却了这桩心事，万又水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回到市局，她看到林雨正从张队办公室出来，两人面色都有些凝重。

林雨抬眼，目光与她在空中短暂相接。

那眼神一如既往的深邃平静，但万又水却捕捉到了一丝极细微的、只有她能读懂的询问意味。

她几不可察地轻轻点了点头，唇角弯起一个微小的、令人安心的弧度。

林雨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半秒，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对张队说了句“我这就去安排”。

便转身走向技侦科的方向。

擦肩而过时，她的手指极其短暂地、若有似无地碰了一下万又水的手背。

只是一瞬间的接触，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迅速熨平了万又水心中最后一点波澜。

***

下午，案情通报会。

林雨站在白板前，身姿挺拔，语气冷冽清晰，恢复了那个无懈可击的刑侦支队副队长的模样。

“接海关缉私部门通报，近期在我市港口截获一批申报不符的医疗器械。开箱抽检发现，其中混装有来源不明的人体血液制品，初步判断为走私入境。”

她切换投影，屏幕上出现几张照片：被特殊保温箱包裹的血袋，标签模糊不清，条形码被人为损毁。

“数量不大，但性质恶劣。这批血液制品的保存条件粗糙，运输过程缺乏冷链监控，且完全逃避了法定检验检疫程序，存在巨大的医疗安全风险和疾病传播隐患。”

她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认真记录的万又水身上。

“上级指示，由我们刑侦支队介入，协同海关缉私、食药监部门，彻查这条走私链条。目标是摸清货源、运输、销售全环节，端掉这个窝点。”

她拿起马克笔，在白板上写下几个关键词：“源头”、“渠道”、“买家”。

“万又水。”

“到。”

万又水下意识地应了一声，虽然声音沙哑，却足够清晰。

“你跟进‘买家’这条线。重点排查市内及周边可能存在非法用血需求的私立医院、诊所以及地下医疗作坊。注意近期是否有异常医疗广告或黑市流通信息。”

万又水重重点头，在橙色笔记本上飞快记录。

这是她康复归队后接手的第一个正式案子，虽然只是庞大侦查网络中的一环，却让她全身的细胞都兴奋起来。

“李斯，负责技术支持，追踪这批货物的物流信息，挖出隐藏的收发网络。”

“杜玥，老王，你们带人配合海关，重新梳理截获货物的一切关联信息，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任务分配完毕，众人迅速行动起来。

万又水坐回工位，打开内部系统，开始筛选排查目标。

屏幕的光映在她专注的脸上，那双总是明亮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熟悉的、追寻真相的光芒。

林雨回到办公室，关上门。

她没有立刻开始工作，而是站在窗边，望着楼下院子里正和杜玥讨论着什么的万又水。

她的手指轻轻拂过腰间，那里贴身放着那根刻着“判官”的机械棍。

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想起那夜，万又水将这份礼物递给她时，眼中闪烁的、不容错认的关切与……更复杂的情感。

如今，那层阻碍在她们之间的迷雾似乎散去了些许。

虽然前路依旧布满荆棘——工作的禁忌、过往的阴影、外界可能的眼光——但至少此刻，她们朝着同一个方向。

而眼前这个新的案子，像一片悄然笼罩过来的阴云，散发着血腥与铜臭混合的危险气息。

她有一种预感，这绝不会只是一起简单的走私案。

桌上的内线电话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是技侦科来的消息。

林雨接起电话，目光再次变得锐利如刀。

“说。”

窗外，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预示着又一场风雨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