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丽兰气沉丹田，推开门正要喊洛羡渝起床，谁知道人就在门后边站着。

洛羡渝校服已经穿好，单肩挎着书包，边往外走边问：“妈，早饭吃什么？”

吴丽兰说：“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洛羡渝反问：“今天不是上学？”

吴丽兰进厨房端早饭，说：“上了十几年学，就没见你这么积极过。”

洛羡渝洗漱完，拉开椅子坐下，高声道：“妈，非要迟到请家长你才满意是吧。”

吃完饭，洛志同开车送他去上学，时间还挺早，路两边的商铺都没开门，楼房还紧闭的窗户才刚刚染上点鹅黄的光晕。

洛羡渝坐后排，车窗玻璃降到底，觉得早上的空气可真新鲜，路边的香樟树可真绿，小鸟叽叽喳喳地掠过天空，可真招人爱。

明知前方目的地是学校，而且是假期返校，洛羡渝就是说不上来的高兴，还带着一股期待劲儿，十七年来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对学校是有感情的。

第一节课预备铃还没打，教室同学已经来了不少，洛羡渝背着书包从前门进，一眼就看见江衍已经在位子上。

他心里就跟开水闸哗啦啦泄洪一样，汹涌的洪水里小鱼乱蹦，全身上下毛孔都通透了，但是步子又带点扭捏造作地往后去，就好像非要走出自己最帅的那面，到位子上先放书包，故意一眼都没往后看。

江衍听见拖椅子的声音，抬起头，说：“来了啊，早。”

洛羡渝高冷地微微颔首，“嗯”了声。

江衍还以为他又是假期综合征，识趣儿的没再去招惹他。

上了一天的课，晚自习才开始，江衍被大峰哥叫出去，直到放学也没回来。

洛羡渝水房洗完脸，端着盆走到寝室门口，正要进去，后面传来一声：“别关门。”

洛羡渝回头一看，江衍从楼梯口那边过来，胳膊上搭着件军绿色衣服，走近他问：“看见我书包了吗？”

洛羡渝目光从衣服上收回，按开门把手，说：“放学你也没回来，我就给你拿回来了。”

江衍跟在后面进来，洛羡渝去阳台放好盆回来，他正往衣柜里挂衣服，金色的肩章一闪而过，洛羡渝站桌子前磨蹭好一会儿才问：“晚自习你干嘛去了？”

“训练。”江衍关上衣柜，觉得这样说太敷衍，补充道：“国旗队训练。”

洛羡渝皱皱眉：“你不是不愿意去吗？他们逼你的？”

“没有，”江衍说，“暂代一段时间。”

“国旗队？”胡林从杂志里抬起头，“江衍你进国旗队了？真好，给我们寝室争光了，就你这脸，到时候穿上仪仗服一上台，肯定帅得迷倒一大圈人。”

“江衍要争光，也是给整个班争，”洛羡渝感觉私人领地被别人冒犯了一样，“再说，他只干一段时间。”

胡林没听出来洛羡渝不对劲的语气，问江衍：“为什么啊？”

洛羡渝精分，这会儿又变得洋洋得意，沾沾自喜，口气很平常地说：“他对这没兴趣，拒绝国旗队好几次了，这次肯定是找了大峰哥，没办法，只好先答应了。”

说完才想起来自己是不是多嘴了，赶紧去看江衍。

江衍正弯腰收拾从家里带来的衣服，他说：“对，没兴趣。”

洛羡渝就一副“你看我说吧”的表情看着胡林。

“这样啊，行吧，”胡林叹口气，“羡慕了，我想进还进不了呢。”

洛羡渝安慰胡林：“没事儿，国旗队的门槛就是高，一般人都进不去。”

月考考完也一个星期了，第二天下午统计完分数，排好名次，各班就拿到了各班的成绩表，大峰哥把表贴后门，让同学们自己看。

范萱萱推推洛羡渝：“同桌，你去看，也看看我的，我有点不敢。”

洛羡渝看着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不急，反正班里57个人，我对自己有清晰认知，保46争40。”

“怎么这么准确啊？”

洛羡渝说：“不考倒数十名，这是我的底线。”

江衍近水楼台，早看了成绩表，心想洛羡渝对自己的认知可真到位，第43名。

等人差不多都散了，洛羡渝才过去，名儿大多都是三个字的，两个字的显眼，洛羡渝几眼锁定了江衍那一栏，不前不后，第28名。

......算他估计失误，还以为江衍和自己一样半斤对八两。

“同桌，看见我的了吗？”范萱萱在位子上叫他。

洛羡渝摆摆手：“别急。”

接着看每一门的单科成绩，语数英满分一百五，江衍还挺均衡，每门都一百一十几分。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研究什么国家新闻。”江衍见他在成绩表前站半天，一猜他肯定在看自己。

洛羡渝被抓包，掩盖性地开始找范萱萱的名儿，ABB式，也好找，找到她的，一看自己就跟在下面一个，顺着名划过去，范萱萱第42名，他第43名。

“靠！”洛羡渝说，“真不公平，我看小说还没我同桌看得多，怎么她还比我高几分。”

“嗯......”江衍看了看两人的成绩，说：“语文拉分儿了，人家看小说，锻炼语文写作能力，你可能就纯属瞎看。”

洛羡渝真诚地问：“作文不是议论文么，还能往上编小说？”

江衍说：“那你还真叫李华了？”

范萱萱苦守寒窑，久等洛羡渝不回来，扭头一看，他的同桌和后桌搞上了。

最后一节晚自习，大峰哥开班会，站讲台上说：“成绩各位同学应该都看过了，这是分科后的第一次考试，刚刚开始，我不多说什么，大家心里有个数就行，没考好也别太沮丧，我和大家一样，更期待的是后面每一次的进步。”

台下不知道谁带头，拍了两下手，然后整个教室响起一片掌声。

洛羡渝还挺感动，和范萱萱说：“碰上好老师了，我还以为会和以前一样，直接把成绩发给我妈。”

大峰哥抬抬手，示意安静，然后话锋一转：“另外国庆假期还没结束，学校还没正式开学，我打算趁此机会，开个家长会，既是分科总结，也是和各位家长认识认识，时间就定在明天晚上七点，这事儿我已经在家长群通知，有需要自己联系家长的，课后找我打电话。”

还在鼓掌的洛羡渝：“......”

以为逃过一劫，没想到劫直接杀到家门口了。

晚上快熄灯前，杨威坐床上问：“你们家里家长会都是父母来吗？我父母在外地做生意，我姐来不知道行不行？”

胡林说：“这又没事儿，你姐也算监护人，我还想让我姐来呢，我姐来了就在底下玩手机，什么也不听，回家我就没这么多事儿了。”

听他俩这么一说，洛羡渝想起来江衍家没人，他趴床沿上，往下问：“你家里人明天能来吗？”

江衍枕着枕头说：“不知道，明天问问。”

第二节大课间下课，江衍去找大峰哥借手机。

电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接通，江天彬应该没记号码，以为是什么客户，声音还挺客气：“喂，你好，请问是哪位？”

“爸，”江衍说，“是我。”

“哦，什么事儿？”

“爸，我们学校上个月月底月考过了，月考过后开一次家长会。”江衍这样说，但听上去更像在汇报。

江天彬说：“必须要去？你们老师号码多少，我打个电话。”

“自愿的，没空就不用来。”

“嗯，行，那挂了......”那边顿了顿，似乎觉得这样有些太干脆，问他：“生活费还有吗，没有给你转。”

“有的，谢谢爸。”

江天彬说了声“好”，挂了电话。

江衍进办公室还手机，大峰哥看着他，江衍说：“问过了，他们还在外地，回不来，要我直接给您请个假。”

大峰哥点点头：“实在来不了，也没办法。但是我希望你能认真考虑考虑，高二这一年很关键，而且文理不仅对大学专业选择有影响，更会影响就业空间，要慎重选择，这也是家长会的主要内容。你家里人没法来，你更要为自己负责，不要顾忌其他事，实实在在替自己想一想。”

“好的，老师，”江衍眼睛看着桌面，“我会的。”

“嗯，回教室吧。”

洛羡渝等半天，江衍刚坐下，他就迫不及待转过去问：“怎么样？能来吗？”

江衍抬抬眼，调侃道：“干什么，嫉妒我太自由啊。”

“别废话，”洛羡渝说，“不能来吗？那你家里另外还有没有人，姐姐哥哥的？”

江衍煞有介事地想了想：“有。”

洛羡渝立马问：“那能来吗？”

“六岁的话，”江衍表现得很认真在思考，“应该来不了。”

洛羡渝一把扭回去：“你滚。”

食堂吃完晚饭，班里七七八八人差不多都回来齐了，大峰哥一手拎水壶一手抱摞一次性纸杯进来，让值日生擦黑板写字，整理桌子，抬抬胳膊看时间差不多了，去校门口把到齐的家长带了进来。

学生全挤在走廊，看自己的家长找座位，大峰哥从前门出来：“江衍，把同学带到操场，跑三圈，锻炼锻炼身体，别在这影响其他班上自习。”

这个点操场没多少人，只有一队在训练的高三体育生，东南角亮着一个十几米高的太阳灯，昏昏的白光照着整个场地。

一个班的人松松散散地在跑道边集合，后面传来一声怒吼：“让开！别挡道！”

人朝两边散开，等穿着背心短裤钉鞋的田径生虎虎生风地跑过去，队伍也开始慢慢跑起来，跑半圈的时候，刚才那俩田径生已经跑完一圈，追了上来。

从他们旁边过的时候，又说：“高二的能不能别在这挡道！”

洛羡渝一直盯着他们跑过去，“拽得跟二五八万一样，当操场是他们家开的啊。”

杨威小跑着说：“就是很拽，我们高二的楼靠操场近，晚上吃饭去食堂要是从这过，一挡他们路就被骂。”

后面第二排的男生搭话：“他们有一次练冲刺，突然就冲起来了，撞倒过路的女生，不道歉，还骂那女生不长眼，我亲眼看见的。”

“靠，”洛羡渝骂道，“还真是无法无天了。”

没有老师在，队伍跑完三圈已经没多少人，都找地方偷懒去了，最后直接解散。正好教室也回不了，洛羡渝就想着去逛小卖铺，问江衍：“去不去？”

小卖铺里人不少，都是班里同学，洛羡渝饭还没消化，逛一圈就拿了两瓶汽水，江衍说：“够了？”

“够了，没什么想吃的。”看江衍空着俩手，洛羡渝说：“你什么都没拿啊，你不买还来干什么？”

人多结账还排队，俩人排在队伍末尾，江衍抱着胳膊：“不是你叫我来的？”

前面的付完钱，到洛羡渝，他把汽水放柜台上，老板说：“六块。”

洛羡渝低头摸兜掏饭卡，江衍伸过去“滴”一声刷完了，洛羡渝抱上汽水出去：“干什么，你请客啊？”

“你不是也想请？”

洛羡渝把一瓶汽水拍江衍怀里：“还好我晚上吃得不干，要是两瓶全喝完，你就干瞪眼吧。”

洛羡渝站台阶上，拧开盖儿正要喝，就见操场中间一颗闪光的卤蛋在半空忽高忽低地朝这边飘荡，他眯眼细看，三秒后认出来了。

“快走！”

洛羡渝猫着腰，拉着江衍往边儿上的小道跑，一直跑到食堂后面的小树林，那边其实有条路，不过靠近后门垃圾场，平时除了值日生来倒垃圾，没人从这过。

洛羡渝跟躲特务似的，前后看看，路上就他俩人，他停下来喘口气：“好险，差点就被主任碰上了。”

“主任？”

“对啊，他可能今天洗头了，地中海反光闪到我的眼，要不然我还真没发现他，被他抓到肯定问半天。”

洛羡渝才有空喝汽水，灌了一口又说：“哎，你说白天大太阳的怎么没见这么亮？”

“白天在吸收吧。”

“噗——”洛羡渝不知道被戳到哪根神经了，笑得停不下来。

江衍就靠着路边的树，一边喝汽水一边听他笑。

过了好半天，洛羡渝抱着肚子，大喘气儿：“不笑了不笑了，笑得我想打嗝。”

江衍站直：“那走吧。”

刚过垃圾场，洛羡渝突然脚步一顿，握着汽水瓶静止不动，竖着耳朵说：“什么声音？”

小树林里有一阵细碎的动静。

江衍目光往前一扫，说：“听错了，走吧。”

“没听错，”洛羡渝压低声音，很确定，“就是有，是不是流浪狗，我去看看。”

学校后门是栅栏门，偶尔会有流浪猫狗钻进来翻垃圾。

洛羡渝倒垃圾的时候看见过小狗，不过太怕人，他还没靠近就跑了。

“哎！”江衍没来得及拉住他，洛羡渝已经悄声摸进去了。

江衍偏头，手指抵着太阳穴，闭了闭眼。

随后树林里亮起一小片手电筒光，原来洛羡渝身上还带了手机，怪不得见了主任跟老鼠见猫一样。